火与箭矢封了大门,滚滚浓烟四处蔓延,熏得大家不断咳嗽。
“完了,我们要死了。”杜大伟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杜大伟到死连个媳妇儿都没有,不甘心哪。”
老张颓然看着门口熊熊燃烧的大火,不断融化的冰雪,眼睛里似乎有了些明悟,他砸吧砸吧干瘪的嘴唇,叹息了一口气:“老赵啊,其实我老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了,以前有一个儿子,大概算算年纪和你差不多吧,我就是被他赶出家门才进的商会,咳咳,你们比他可要好多咯,够了,够了……”说完缓缓闭上眼睛。
菊乐定定地看着骆克,他是此刻所有人当中思维最清晰的,联想到骆克的本领,阳明之死,失踪的铁马,三个灰袍杀手,以及现在的无差别攻击,他几乎可以肯定,敌人是冲着骆克来的,其余人只不过充当了一个陪葬品。
“骆克,你听得见吗?”菊乐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平淡一些:“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你听得见,请告诉我们,好让我们死个明白。”
赵大力和何胖子同时诧异地看着菊乐,随即将目光转向骆克。只有老张依然不为所动。杜大伟则沉浸在自己恐惧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根本没有听到菊乐的话。
“王八蛋。”何胖子脸上的肥肉瞬间纠结到了一起,猛地朝骆克扑了过来:“原来是你,你想害死我们大家,老子先弄死你。”说完伸手就去掐骆克的脖子。
“够了。”赵大力一把把何胖子推开,怒视着面前的几人:“他现在伤成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何胖子罕见地和赵大力怒目而视:“赵老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是不是他咱说不准,可是只要把他送出去,一切就见分晓。”说完又转向菊乐:“菊乐,你也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菊乐露出悲哀的苦笑,没有回答,他知道何胖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要他做出这样的事,他做不到。
赵大力断然拒绝了何胖子的要求:“不行,不论事情跟骆克有没有关系,他现在的样子送出去都是必死无疑,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么做。”
何胖子气得暴跳如雷,指着赵大力骂道:“赵大力,你他妈是疯了还是傻了?我知道骆克是你兄弟,难道其他人就不是?我们就该跟着他送死?”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你以为躲在这里面就安全了?火一烧,房子一塌,大家照样死,反正是死,为什么不试一试?”
菊乐这次终于开口了,他看了争执中的两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何大哥说的虽然有点道理,可是这个事情谁来做?怎么做?骆克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让他自己爬起来走出去?”
现场又陷入了沉默,只听见屋外呼啸的寒风和斑驳的木材燃烧发出的爆裂声。何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用肥胖的大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菊乐则依然注视着骆克,目光越来越空洞。
“我来吧。”赵大力突然开口了:“何胖子说的对,骆克是我的兄弟,但是你们也是,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舍弃所有人。”他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蹲下身子,凑到骆克的耳边:“兄弟,赵大哥这条命是你救的,今天就陪你走这最难的一段路,不论如何,我会为你挡下面前所有的伤害,要死,大哥也死在你前面。”
说完以后轻轻将骆克扛在背上,举步向门外走去。菊乐、何胖子、杜大伟等人都站了起来,只有老张依然一动不动。
“外面的人听着。”赵大力直面呼啸而过的箭矢,用他洪亮的嗓音大吼:“你们要的人在这里,停止射箭,我们现在出来。”
一连喊了三声,漫天的箭雨终于停歇,赵大力打开院门,背着骆克缓缓走了出去。
长街之上,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整齐排列,一股森然的军伍气息扑面而来。赵大力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地方啊,可惜此刻自己并非投入他的怀抱,而是走向他们的对立面,走向死亡的旅途。
数不清的利箭都瞄准赵大力,两骑战马慢慢走过来,从马上跳下两个黑衣男子,他们先是收走了赵大力身上的武器,然后借助火把对两人进行仔细检查,其中一个回头打了个手势:“确认其中一个,但是东西不在他身上。”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青年冷冷地逼视着赵大力:“另外一个去了哪里?东西是不是在他身上?”
赵大力不知道他们问的是什么人什么事,但是他知道身后有几十条人命等着自己拯救,如果对方一生气再来个无差别攻击,后果就太可怕了。他只能不懂装懂,沉声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我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他们也没告诉过我。但是你要找到另外一个人,除非先放了里面所有人。”
“嗤,和我谈条件?”那高大青年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我可以杀光里面所有人再逼问你。”
赵大力目光毫不畏惧,和那高大青年对视:“你知道吗?他们都是人,都有在家苦苦等待的父母妻儿,他们当中甚至有人就是你们的兄弟姐妹,你还要下手吗?”
青年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一点,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为了任务,别说兄弟姐妹,我自己的命都可以搭上。”
“那这个理由可不可以?”赵大力昂起头:“你一把火烧光了一切,可是并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和东西在不在里面,你们是打算用一辈子来寻找还是就此放弃?”
青年笑了:“不是还有你们两个在这里吗,杀了他们再问你们不就行了?”
赵大力也笑了,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种手法逼问犯人,不过我赵大力只有孤家寡人一个,你要问可以问问我这只手,现在砍下他,看我会不会皱皱眉头,哼一声。”
青年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青年终于妥协了,向旁边一个中年说道:“去,放他们出来,但是要一个一个仔细检查。”
赵大力长吁一口气,看着商队的人一个个走出来,有的人对赵大力报以感激的目光,有的人对骆克投以憎恨的表情。
“报告大人,所有人已经检查完毕,那人不在里面,东西也没有找到。”
“报告大人,客栈里只剩下一个老头和一个男扮女装的人,都已经死了一会了,东西还是没有发现。”
高大青年挥挥手:“一把火烧了,不要留下任何证据。”然后他把目光落在赵大力身上:“如你所愿,我放了他们,现在该是你告诉我答案的时候了。”
赵大力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谁,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嘭”,狠狠地一拳砸在赵大力的脸颊上,赵大力身体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背上的骆克也滑落。赵大力拍了拍骆克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吐出一口合着鲜血的牙齿,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兄弟,对不起了,哥哥不能陪你了,要先走一步了。”
骆克的眼皮动了动,但是并没有任何回应。
青年狞笑起来:“想死?还早了一点点。”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把地上那个给我弄醒,我要在他面前一刀一刀地活剐了这个家伙。”
几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桶水,泼在骆克的头上身上,水流散去,在他的身上泛出一层薄薄的寒霜。骆克终于茫然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给我从小腿开始,一块一块往下割肉,一直割到那家伙说为止,两个只要有一个开口就行。”
赵大力挡在骆克的前面,嘿嘿地笑:“你还是割我吧,你看我肉多,可以多撑一会儿,兴许我这位兄弟就告诉你了呢。”
“哎,我真有点欣赏你了。”青年摇了摇头:“不过你说的话总有那么一点点道理,那就从你开始吧。”他扭头对另外几个黑衣人说道:“你们要注意了,每一刀都要让那个小子看得清清楚楚,让他感同身受。”
“是,大人。”几名黑衣人同时答应,声音出奇地整齐。四个壮汉抓住骆克的脑袋,将眼睛对着赵大力的小腿肚,另外一个黑衣人掏出一把解牛刀,找到肉最多的部分,一刀切了下去。
血,全是鲜血。连地面洁白的雪花都被染红了,那人将割下来的一大片肉拿到骆克眼前晃了晃,又开始割第二刀。
赵大力撇撇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因为牙齿被打掉了,只能做出这个动作。可是额头上的冷汗不会骗人,他此刻正承受这极大的痛苦。
一连割了三片下来,骆克的瞳孔终于收缩了一下,第一次有了反应。
“人,这就是人?人也会这么残忍,和魔鬼有和不同?”骆克的思想终于有了动摇:“没错,我是人,他们也是人,可是他们做的事和魔鬼是一样的,那么,做魔鬼和做人并无两样。”
“去吧,用魔鬼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是,做人做得不好,做魔鬼做的也不够。”
骆克的思想第一次被魔鬼占据上风,血红在瞳孔中弥漫,越来越浓。
赵大力的左小腿已经被割掉了一大块,鲜血将他完全浸染,他的小腿有些颤抖,可是却依然倔强地忍住,不发出一点点声音。
解牛刀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那是一种惊悚的艳丽,黑衣人在骆克面前晃了晃,又是一刀切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这条腿估计就全废了,可是刀刃在接触到骨肉的那一刻终于停了下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刀尖慢慢倒过来,然后送入了那黑衣人的胸膛。
按住骆克脑袋的四个人惊呆了,因为骆克一动也没有动,那个人更像是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自杀。
“怎么回事?”高大青年瞳孔微微一收缩,怒视着那四个黑衣人,而就在此时,骆克慢慢地站了起来,血红的眼睛泛着波光,嘴角泛出一丝嘲弄的笑:“你们杀人的方式太麻烦了,让我来教教你们。”
四个壮汉想要摁住他,可是就像蚍蜉撼大树,一点点反应都没有。骆克举起左手,慢慢张开五指,指尖渗出血珠,在夜空中莹莹发光。
飘舞的雪花慢慢化作红色,凝聚成血滴,就像夜空悲伤的眼泪。整个天空都成了暗红色,带着诡异阴森的的气息,贪婪地注视着下方的食物。
青年脸色变了,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杀了他们,赶快杀了他们。”但是一切都太晚了,血滴落到他们的身上,融入他们的身体,然后他们身体开始回应,就像无数的魔鬼在身体内啃啮,鲜血顺着皮肤反渗出来,丝丝缕缕向着骆克汇聚。
一具具干尸轰然摔倒,到处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丝路小镇,转眼已成了一片死地。
赵大力抬起头,看着飘落在身上的一片雪花,突然他笑了,因为他感觉到,在骆克的意识里,还有最后的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