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如,这个被熵煌传成谄媚惑主的男宠。年少之时曾在熵煌帝的后宫盛极一时,弱冠之后被众佳丽联手逼出后宫。流落民间,辗转重遇了儿时的同门师兄弟景翔天。自此琴瑟和鸣,笑傲江湖。
坊间小曲儿把他的前半生唱成色衰而爱弛的禁脔,后半生又被唱成了好命遇良人的宠姬。他的一生传奇色彩浓郁,甚至还在时下最畅销的民间传记读物——《忆往昔江湖风流人物史》中占有一席之地。
宫翔舞一直以为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位人间绝色,就算没有董贤之貌,至少也该有小周之姿。哪知见面不如闻名,站在眼前的竟会是这样一个双面人。
惊艳没有,惊吓倒是不小。
“怎么?是不是我这张脸,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泉如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那般阴霾沙哑,不禁让人联想起大寒时节,满大街突兀干枯的枝杈。
宫翔舞心底其实是怕极的,可面上硬撑着逞强,不让他看出她的的软弱和害怕。迎视着他阴冷的目光,她声音如常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和退让:“你想怎样,直说!”
她毫不畏惧的表情似乎是对泉如的一种打击,只见他原本嘴角还能挂起嘲弄的笑,可现下已经完全阴沉着一张脸,冷冷的紧盯着宫翔舞,:“不知悔改!”
说话间,泉如两袖翻飞,四周茂盛的却隐隐渗出一股腐臭的树木突然间发出喑哑的枯叫,延伸枝蔓朝他们俩直击而来。
“啊!”宫翔舞下意识的一声轻呼,在墨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间顿时消音。抬头看他,个中感激不言而喻。
是啊,有墨川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哼!”泉如见攻击失败,不屑的冷哼,斜视着墨川讥讽道,“堂堂梵国墨家少当家,道术也不过尔尔!”
墨川无意作虚名之争,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入耳里。
家族里本就人才济济,他不过是早前仗着自己还有点仙气,便混淆了现任墨家当家之主少年时的记忆,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他年少轻狂时所留下的风流种。继而以他长子的名义入住梵国墨家,以便他学得一些失传于外的密道仙术,好维系自己日渐尘化的仙缘。
他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保存自己的仙气,尽可能不让它褪太过迅速,能让他继续寻觅翔舞。如今翔舞已经找到,他的生命也只剩下一时半会儿而已,便更加不会注重这种身外之物了。
反倒是翔舞听着他的话,觉得有些不顺耳。在加上这鬼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待,于是瞪着泉如直接问道:“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便要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有何深仇大恨?!你竟还有脸问我和你有何深仇大恨!”这句话似乎触到了泉如的痛楚,他本就骇人的面孔突然扭曲得极为狰狞,叫人一看之下不寒而栗。硬是扯高了沙哑的嗓子厉声朝她尖叫。
“那****轻而易举的向姬云上献计,水淹夏安城,哼!那叫一个风光!你可曾想过有多少人为了你这一毒计命丧黄泉?又有多少人为了你这一毒计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一个妇道人家,放着好好的闺门小姐不当,偏要去战场上凑什么热闹!你姬大小姐金口一开,几十万大军居然也就这么愚蠢的给你当柴夫!姬云上的骠骑营,就这么听信你的话,伐了半山的树木来垄断湍流,淹我夏安城无数百姓!”说到此处,泉如突然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透过宫翔舞的脸,仿佛看到了某些遥远的画面。
宫翔舞听他这些话,震惊不小。他说的就好像她是祸国红颜一样,说得她像是一个点起狼烟,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可她明明就不是!她虽然不能铁口直断,自诩女诸葛,可她当初走的每一步棋,也都是经过周密考量的。
夏安城相较于两国中的任何地方,都是居住人口最少的一处地。
两军交战十余年,并且还有长此以往持续作战的趋势。从长远来看,两国人力兵力乃至民心,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毁一城,能定两国国邦,结束永无止境的纷争。这才是民间对她这个斗神评价如此之高的关键所在,百姓并不全是随波逐流之辈,亦有深谋远虑的将相之才。她的声望并不是三言两语的民间舆论就能形成的。
可是很显然,泉如整个灵魂都已经扭曲了,自是听不进这些的。
而且,以一个女人的视角来看,如果单是黎民苍生,断不会令他如此崩溃。
难道会是……
宫翔舞正想到此,泉如不知何时已回过神来。
一旦从记忆里回归,看到眼前的宫翔舞,他的眼神瞬间又变回了嗜血的野兽:“最可恨的是,你连我的翔天都不放过!翔天……翔天,沙场上的一代枭雄,就这么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给活活淹死了!翔天半辈子的戎马生涯,末了却因你这个女流之辈弄得声名狼藉。人都死了,还要被熵煌国的百姓们引为笑谈,到死,都带着屈辱和国耻!”
这一回,翔舞是确确实实沉默了。她可以想象景翔天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杀敌无数,战功显赫,被誉为战神的将领,在那样的情况下屈辱的死去,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心里的愤恨和不甘强烈的传到泉如的脑海里,经由他的手为他复仇。
而泉如,想必也是悲极痛极的吧!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挚爱在面前死去,这记忆太深刻,深刻的就像是一个火的烙印,狠狠的刻在胸腔里。每每想起,想必都是锥心喋血的痛。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宫翔舞的沉默更激起了泉如心底的愤恨,他恶狠狠的瞪视着她。嗤笑一声,他缓缓抬起枯荣的双手,伸出舌头舔了舔。指甲由于长时间没有清理,已然比他的手指还要长上一大截,看起来有些恐怖。
看着他这番动作,宫翔舞头皮阵阵发麻。墨川由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直视着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泉如突然妖魅的一笑,左半边脸艳如桃花,光看着他那半边妖艳到极致的脸庞,就大致可以猜到他没有毁容前的长相。
半面残妆玉冠堂,这个男人可惜了。
宫翔舞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令泉如已放置在唇边的左手微微一顿,看着她愣了一秒,他仿佛如梦初醒般再度黯沉了眸子,指尖毫不停顿的划破自己那半边完好无损的左脸。白皙细嫩的脸上突兀印上五条深深的爪印。
“你这是在干什么?!”宫翔舞大惊失色,这男人以为当着她的面自残就能伤害她了么?
墨川比她更快一拍反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左手结印右手运气,顷刻间左右手酿造出不同程度的白蓝光晕。左手指尖快速轻点翔舞身上各大穴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扯下腰间从不离身的白璧环佩往她头上一套,微一踌躇,尔后飞快的在她额头轻吻一记,右手用力将她一把推开,朗声朝瞬间飞出数丈远的她大叫一声:“走!”
“那你呢?!”宫翔舞被他倾尽全身的内力震飞出去,以她微弱的力量无法逆奔向他,周身布满一圈保护结界,她只能在结界中央面朝他大叫。
墨川遥远的朝她维扬嘴角:“你在,我便能永远存在。”
他声音极轻,明明是渐行渐远的距离,可翔舞却听得异常清晰,仿佛就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一般。
她的脚底顿时涌起一股寒意,无端心生恐惧。
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将八万久远劫以来所有的修为,酿造成的最后一点仙力,大半都给了你。此别,应是永诀……”
“姬凰舞?!”宫翔舞听到这个声音一惊,眼下已无暇顾忌她为何能在身体里与她对话,她迫切的想知道墨川的状况,“大半给了我,那他只留了一小半,可以应付泉如吗?”
似有轻叹自姬凰舞的唇齿间溢出,她满是无奈的叹道:“翔舞啊,你怎的在感情方面会这么笨?墨少留着的那一小半仙力,哪是用来与之抗衡的?根本就是用来撑住自己最后一口气,拉着和泉如鱼死网破,为你拖延时间的……”
“什么?!”宫翔舞瞬间模糊了视线,朝着墨川大叫道,“过来!我不要你牺牲自己来救我!你快给我过来!”
远处的泉如转过头阴毒的瞪着宫翔舞,不知在对她吼什么。然而她一个字也听不到,两眼一直紧锁着只离百鬼一步之遥的墨川:“不要!不要啊——”
她声嘶力竭的朝他大吼。
原来,不是只有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才会心痛。只要是眼见自己在乎的人离去,心,都会像刀割一般的疼痛。
头顶突然掠过一阵白影,翔舞抬头望去,看见的居然是伤痕累累的翯翎!它就那样毫无停滞的迅速闯进那一片被妖魔鬼魅所侵蚀的领域,俯身直冲进黑压压的乌烟瘴气之中,拼死也要挡在那一抹白衣胜雪之上,以身护主,不惜粉身碎骨!
“啊——”巨大的悲痛仿佛已噬尽宫翔舞的全身,她悲苦欲绝的抱着自己的头颅,仰天长泣。
百鬼集结的罗刹山,回音阵阵,皆是声嘶力竭的悲鸣与嘶吼。那声音透过重重山峦回荡溪涧,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那白须白眉的老者驻足山间,闻之心下突然一惊,掐指一算,脸色大变:“不好!”
身影随之凭空消失。
龙子涅槃天道灭,天将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