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宿在不离姑姑的接引下到了师父住的八仙殿,殿内外镶金砌玉,日月生辉。
殿前梧桐秀起于假山之背,香芷兰茴盛放于仙池之畔,诺大的瑶池清澈见底,里面盛放着玄武红莲、苏洲白莲、佛座莲、大小洒锦、东湖春晓、娇容三变、秋水长天、寿星桃莲绿荷等五彩缤纷的荷花,莲叶田田,摇曳生姿,其间嬉戏着各色锦鲤,还有墨涼从东明国带回的一只千年绿毛龟,气定神闲的休憩在池底的水草中,好不自在惬意。
随着不离姑姑进了八仙殿,守卫的童男童女恭敬的对云宿欠首作礼,她收腰提臀,微微垂首,浅笑而过。
殿内的地面是汉白玉所砌,温润中带着寒意,低调而奢华。
这个地方,她再熟不过。从她来到蓬莱一直到两年前,便一直被养在师父身边,直到她老人家认为云宿已经有六成的实力来胜任天女之位。
为什么不是十成的实力,因为慕影沙说,若要成大气候,不管你习得多少精华,至少有四成该是自己去悟的。否则,学得再多也只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白白贻笑大方。
这让云宿对师父又一次佩服的五体投地,想起某位圣贤的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师不如无师。
不得不承认,客观上来说,慕影沙虽说过于严厉霸气了些,但在饮食、仪态、美容、着装、养生、歌舞甚至人生哲学等方方面面,都算得上一位真正的大师。
——虽然云宿对这位大师,惧多余爱,畏胜于敬。
这样的女人,她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注定是要万众瞩目叱咤风云的,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举动,虽说于理不合,但也于情可谅。
所以,一方面,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冷酷无情的刑罚云宿就怕她怕的心惊胆战,另一方面,想起她的种种过人之处她又由衷的暗暗叹服。
慕影沙慵懒的斜依在水晶玛瑙美人榻上,玉体横陈,香艳无比。火红紧致的烟纱裙下,冰肌玉骨隐隐若现,周身的光芒耀得人移不开眼睛,乌发倾泻,媚眼如醉,火红的唇色和如雪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和碧穹一样,慕影沙的眼睛是泛着强光时琥珀紫的,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高贵。
纵然看了千百次,但这一次云宿依旧发自灵魂的被她惊艳和震慑。
她美得勾魂摄魄,也美得孤独。
她不懂师父的万千风情为谁而开,却懂得她孤芳自赏背后一定有沁入骨髓的寂寞。
“师父!”云宿虔诚的跪在地上。
“云儿,你来了。”慕影沙嫣然一笑,国色顿生,好听的声音如黄鹂婉转,轻轻的摆摆手。
云宿起身谢过。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墨涼和匍匐在地上发抖的几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依形体来看应该还都是在五岁之内。
“云儿,这几个苗子,你会如何处置。”
原来师父是要考她新来苗子在蓬莱岛八大分堂的发配安置。
这对云宿来说,倒是小事一桩。她从小便跟着师父师兄出入于八大分堂,关于各分堂的分工,自然是了如指掌。大陆上的枝蔓一发现合适的苗子便带回蓬莱,先由八仙殿综合各苗子的体貌和资质对其进行分配,安置到各分堂进行训练。
苗子一般是五岁之内的孩童,健全便好,美丑不限。蓬莱宫最大的特异之处便在于,哪怕你进宫时丑如魑魅魍魉,十年后也定能美得惊天动地。是以陆上也有一些世家子弟,倘若生来形容上成不了体统,只要能设法送入蓬莱,十年之后,那也是一个响当当的风流人物。
只是,蓬莱宫不会保证他会有十年后活着离开的那一天。
八大分堂中,铁拐堂负责筋骨不正者,钟离堂分司气韵不佳者,果老堂分司罹患疾病者,吕岩堂分司性情乖张者,仙姑堂分司姿容下乘者,采和堂分司气性不韧者,韩湘堂分司资质愚钝者,国舅堂分司先后天不足者。
有些苗子,形容资质实在离谱的,只能轮流往返于几堂之间,除非极其幸运,否则,至多十岁就命丧蓬莱,再无云开月明之日。
云宿生来便是人中之凤,天赋秉异,资质绝佳,从一出生就被慕影沙看中领养在身边训练,所以她从来不必去领略各分堂那些惨无人道的脱胎换骨之法。
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八个瘦小的身影,有一种叫做良心的久违的东西在云宿心口隐隐作痛。
但也就那么一瞬,恻隐之心向来是蓬莱大忌。
她踱步到第一个孩子身前,接过碧穹递过来的玉戒尺,挑起他的下巴打量一番,他胆怯而好奇的打量了云宿一眼。云宿一笑,莞尔开口道:“这个男童,身量过于纤细,应该是先后天不足所致,应先送入国舅堂补养两年,再者,脊背微驼,还应再送入铁拐堂历练一载。看其眉目清秀,面色红润,反应敏捷,坚毅果敢,其余六堂,皆可免过。”
她笃定的看着师父,师父眼中流过一丝赞许。
云宿又移步至第二个挽着双丫髻的女童身前,依旧拿玉戒尺挑起她的下巴。女童眼睛也不抬,整个人颤抖得更厉害了。
云宿接着道:“这个女童,骨骼过于粗大,皮肤过黄,方脸阔目,胆量太小,怕是要费些周折了。须得先入铁拐堂重塑两年筋骨,再送果老堂医治肝胆之症,再入仙姑堂重新改头换面,再进钟离堂培养气韵,至于是否要上韩湘堂,就看她日后资质了。”
“不错。”师父玉腿盘旋,红裙飞扬,如红莲盛开一般坐起身来。“八仙殿日后交到你的手中,我也算放心了。不离,带这些苗子下去安置,清裳,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带进来。”
师父的音量不大,但足以让这大殿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清裳很快拎了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从后殿进来,扔在玉阶前,他习惯性的笔直的跪在地上。
模样云宿倒是有三分熟悉。
“清风,你可知罪?”师父道。
“清风不知何罪可知。”那少年扬起脖颈道。
云宿心里替他暗暗叹息。
师父一声冷笑。又问道:“云儿,你可认识这孽障?”
云宿摇头,又点头。“回师父,前几日在琉璃殿外,似是见过两次。”她谨慎回道。
越是不明就里,就越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在师父的气头之上。
“清裳。”师父懒懒唤了一声,便低头玩转她涂满蔻丹的鲜红的长长的指甲。
清裳将一个金色的五蝠香囊扔在地上,对清风冷冷道:“这东西,你可认得?”
清风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云宿大惊,那不是我前两日遗失的贴身香囊还是什么!又怎么会到了清裳手中,然后和清风扯上关系。
“我可是听说,你捡着那香囊,日夜不离身的带在身上,就连夜里也要揣在胸口。你如何解释?”清裳道。
“我无话可说。”清风跪得更笔直了些,眼神复杂的看了云宿一眼。
“凉儿,给他讲讲,蓬莱宫宫规第六条。”师父捋捋云鬓道。
慕影沙犀利的目光似是无意的扫过云宿,有扫过墨凉。云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蓬莱宫宫规第六条,动情者,废,流放海上,对天女动情者,废,剜目,流放海上。”墨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