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件之三：竹林的喊叫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记忆，就像我越来越满意自己的记忆一样。当我的眼睛和心灵一块漂泊了18个世纪的时候，我才真切地觉得，死亡已经真真正正地逼近了我，感觉自己像极了患了脑血栓的病人，不仅行动迟缓思维缓慢头脑眩晕而且禁不起磕碰与折腾。
我常常处于梦幻状态之中，不分白天和昼夜。在迷雾一样的幻觉之中，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陀螺。起先还能够找寻到自己的位置。但是越到后来，我的眼前便只有旋转的黄烟滚滚的沙漠了。它的黄色是那么的嫩，嫩得甚至快要滴出水来，其实它就是水，水流，不，是流水，利落干净，挥洒自如。它一直在寻找中心，可是没有中心。它的旋转流动我分明能够看得到，可是出口我总是难以把握。一个完美的契合点刚刚奔涌眼前，但是立即，我放射而出的触须还是慢了一拍。
当然，我也有清醒无比的时候，非常的稀少，大概一两个月才会有那么一两次。但是，够了，因为我看到了葱茏的颜色。我知道那是什么，它总像挥割不断的情思还有流水一样，一出现就能够让我激动好久一段时光。
那就是老家的竹林。尽管这许多年来，我游荡过的地方何止千万，但是每一年我还是要潜入那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温习一下我遥远的家园，我遥远的竹林，我遥远的白龙河，还有我遥远的金鹫山。
尽管杀戮和和平曾经洗劫过那里，尽管荒诞和真实曾经并存过那里，尽管欲望和阳光一直眷顾那里，尽管时间和不断演变的方言总是不肯离开那里，但是，握紧我幻梦之手的，侵占我昏花老眼的总是那一片不折不扣的竹子。
不知道那样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我是母亲去山间采撷竹笋的时候诞生的。不论这样的传言是真是假，但是我与竹子的感情却是于生俱来的，很小的时候，我就迷恋于竹涛的声响，听竹林之中小鸟的婉转鸣啼，看风雨之中竹子的坚韧不拔，感雪霜之中竹竿的宁折不弯，闻春雨之后竹笋的破土站立，吹嫩绿的竹叶之中涵纳的纯正的娓娓颤音。正如诸位所了解的，那曲历史的涛声欲盖弥彰的《广陵散》，也是我在那片竹林之中潜心创作三天三夜才成功的。
对于竹林，那是我的头顶被重锤一击之后的眩晕时光，那是我心头被猛拳狂击之后的隐痛地带。每当回忆起这样一个美好而又让我心碎的地方，叙述，就会莫名其妙地成为一种累赘，就会像重伤之后的青肿的肉体需要消肿灵很久很久的擦拭才能消肿化瘀一样，速度迟缓而又需要力量和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