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昏地暗，冰冷的雨不停地冲刷着鹿嘉懿，却冲刷不掉，被命运打上的肮脏烙印。
鹿嘉懿发了疯似地往前冲，只要看到有路，他就不停地跑。但无论他跑到哪里，都有无数狰狞恐怖的眼睛发着光，盯着他。
无路可逃了，鹿嘉懿的眼睛被雨水浸得发红，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身后响起焦躁伐乱的脚步声，混合着雨水，像死神的脚步。
吴旭尧拼命地追着鹿嘉懿，大步迈开的脚激起水花迸溅。
“鹿嘉懿！”吴旭尧大叫一声，咬紧牙关，加速冲了上去，抓到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扯得一个回身。
吴旭尧被他撞得疼痛。鹿嘉懿愣了愣，随后立刻不停地挣扎，嘴里不断地重复，就像撞了邪一般，“我是个肮脏丑陋的人，我妈妈是小三，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吴旭尧用力制止他疯狂的举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鹿嘉懿却充耳不闻，眼神直愣愣，嘴里喃喃自语，“吴旭尧啊你知道吗？我是个杀人凶手，铁石心肠，变态，我是孽种……”
吴旭尧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碎，想阻止他，却怎样也阻止不了他理智的缺堤。“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鹿嘉懿你不要再讲了！”再说话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嘶哑。
“冷血，低贱，我就应该千刀万剐，我就应该任人宰割，吴旭尧，你杀了我好不好？”鹿嘉懿浑身颤抖，所有的理智都似被雨水冲刷殆尽，“杀了我吧，我好恶心，吴旭尧……”接下来的话，都因出不了声而卡在了喉咙。
吴旭尧捧起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嘴唇。
温热的嘴唇阻挡了冰冷的雨。
鹿嘉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周围的风声雨声雷声，全部都消失。整个世界，安静得无半点声音。
只剩下这朦胧温暖的触感，和沉重的呼吸。
一切厄运，都戛然而止。
鹿嘉懿甚至忘记了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忘掉。他只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吴旭尧。
义无反顾的吴旭尧。
两人都浑身上下湿透，跑出来太久，学校早已关门。
吴旭尧带着鹿嘉懿到了一家酒店，要了一个房间。
两人先后洗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背对着背。好像除了沉默，就再无其他。
鹿嘉懿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鹿嘉懿……”吴旭尧开口。
“嗯。”鹿嘉懿应了声，等着他往下说。
“我算是清楚你了吗？”
鹿嘉懿捉紧床单，说不出话来。
“你是私生子，你多次怂恿自己的妈妈去死，你……把炭点燃了，对吧……”
鹿嘉懿背对着他，心里又惊又慌。身上心上像带着多处刀伤，痛得他几乎缓不过气来。
吴旭尧动了动，好像翻了个身。“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吧。可你还是鹿嘉懿，我还是想在你身边。”
鹿嘉懿突然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柔软的睫毛颤了颤，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
吴旭尧凝视着他，俯下身，轻轻含住他的嘴唇。不同玉妮的嘴唇，鹿嘉懿的嘴唇，有一股淡淡的甜，吻得越久，越让人回味。
鹿嘉懿屏住呼吸，反应变得笨拙。鹿嘉懿望着吴旭尧近在咫尺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挺直的鼻子碰着自己的，还有，轻柔覆在自己唇上的那两片薄唇。
心，好像跳到了喉咙，只要稍一张嘴，就会破口而出。
吴旭尧停了下来，翻身睡回枕头上。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脸上一片潮红。
“对不起。”吴旭尧闭上眼睛，喉结动了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之前吻你，只是想阻止你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刚才吻你，好像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变得好奇怪，明明你只是朋友，我却总是做出不该对朋友做的事，还想着……”说到这里，吴旭尧便无法往下讲。
鹿嘉懿怔怔地摸了摸嘴唇，不发一言。
吴旭尧深深叹了口气，看着他，“鹿嘉懿，求你别再让我担心你了好吗？我真的累了……”
鹿嘉懿心里一痛，双眼望着他，“对不起……”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我总是那么没用，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吴旭尧抽出手，皱起眉头，“有时候，我真的不想管你。”
鹿嘉懿紧紧咬着嘴唇，眼里晕出一朵晶莹的泪花。吴旭尧的眉头又紧了紧，手碰上他的嘴唇，“叫你不要再让我担心，现在又开始了，这样咬嘴唇，你不痛吗？”
鹿嘉懿使劲摇头，“不痛，比起你为我承担的，这一点也不痛。我知道，我总是让你为我受累，对不起，旭尧，真的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以后你有什么事，我都会义无反顾地为你做，就算搭上性命，也无所谓了，只要能报答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吴旭尧嗔怪地看着他，“又在乱说话了，还搭上性命这么严重，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鹿嘉懿扁着嘴，朝他谄媚一笑。
吴旭尧无可奈何地看了看他，抬手把台灯关掉，往上提了提被子，把他拥入怀里。鹿嘉懿眨了眨眼睛，想在漆黑中再看看他的脸，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无奈，只好窝进他的怀里，微笑着闭上眼，在他心跳的催眠下昏昏入睡。
女人僵直着背，呆坐在黑暗中。
她的眼眸里，全是挣扎的痛苦。
那个曾无数次哀求自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即使知道她有多厌恶自己，那个人，从那一天起，就没有放弃过。
因为孤独无依，所以支撑你的，就只剩下，这个了吗？
那么执意，如此的不顾一切，到真正面临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
女人干瘦的手拿起电话，闭上眼睛。
或许你会无法预料，但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从没怜悯过你，最后把一切都抛给你的我，请你原谅。
我已筋疲力尽了，无法陪你一起，实现你关于怨恨的夙愿。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洗手间梳洗了一下。
鹿嘉懿正想走出洗手间，“等一下！”吴旭尧把他拉了回来，捏着他的下巴，打量着他的脸，“脸洗干净了没有？”
鹿嘉懿喷出一口气，笑着拍开他的手，“你才没洗干净！嘴角还沾着泡。”
吴旭尧皱了皱眉，“哪有？”
鹿嘉懿撇了撇嘴，伸出手在他嘴角抹了一下，把手指递给他看，“看看这是什么？”
吴旭尧瞥他一眼，哼一声，别过头不看他。
鹿嘉懿笑着摇头，“小气鬼。”
吴旭尧回头瞪他一眼，“真不跟我一起回学校？”
“不了，我有点事，晚点就回。”
吴旭尧满脸不爽地瞟他一下，“什么事那么神秘非不让我去！”
鹿嘉懿恳求地推了推他，“我就是有点感冒，昨天晚上不是淋雨了吗？医院细菌多，你不要去了。”
吴旭尧苦着一张脸，幽怨地盯着他，鹿嘉懿没好气地说：“我开了药就马上跑回去找你！”还委屈地加了一句，“非要害我抱歉……”
吴旭尧看他这副表情，心顿时软了下来，“好吧，那我在学校等你啊，快点回，要是晚了你就死定了！”
鹿嘉懿无可奈何地点头，“好好好。”
吴旭尧满足地笑了笑，出门前望了鹿嘉懿一眼，转身离开。
时间不断推移，所有变故，呼之欲出。
一切都似乎安好。
鹿嘉懿失神地望着吴旭尧的背影，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后脑。
吴旭尧怎么也料不到，自己这短暂的一眼，竟然会是最后一眼。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鹿嘉懿。
秋天快要结束，冬天即将来临。
冰冻一切的寒冬。
阳光聚集着，笔直地打下来，像是一把泛着光的利刃。
一队人围成一团，大肆地议论着昨天的事情。如果从高空上望下去，这堆人，就像一团黑乎乎的蚂蚁。
密密麻麻，时而移动。让人看了，恨不得一脚踩下去。
这个僻静的地方，最适合聚在一起说三道四。
吴旭尧带着张瑞霖等人，来到这个充满是非的地方。
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暗了一圈，玉妮抬起头，看见出现的人，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过这紧张还只是维持了不到一秒，玉妮就换上从容的表情，“你好啊，旭尧。跟你的好友鹿嘉懿怎么样了？”
吴旭尧心里暗自咬了咬牙，脸上不冷不热地笑道：“谢谢你了，让我看清楚了这种人。”
玉妮心中得意，“我就说嘛，他这种人，怎么配和你们做朋友。”
朴子骞瞄她一眼，当做没听见。
吴旭尧扬起嘴角，“我说的是你。”
玉妮脸上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都是你的功劳，让我看清楚了你，是有多恶心。”吴旭尧咬牙切齿道。
鹿嘉懿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防备地缩成一团，眼睛紧盯着前面穿得全身乌黑的人。
周围的建筑物飞速地往后退，鹿嘉懿愣了愣神，这一带，全部都是豪华的别墅。环境安静得很，根本不像自己住的地方，每天都充斥着小贩聒噪的叫卖声和浓稠的油烟味。
别墅区的路通畅宽广，两旁绿树林立。鹿嘉懿想起了自己平时出入的狭窄小巷。周围堆着垃圾，稍微走偏一点，也会被湿漉漉的衣服或拖把的水滴到，总是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鹿嘉懿不安地坐着，心里不停猜测。这些人，到底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但看上去，他们又好像没有恶意。
车子飞速前进，鹿嘉懿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异世界。
一个自己不该存在的地方。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间别墅门口。鹿嘉懿戒备地盯着把他强行带来这里的人，小心地下了车。
一个高瘦的老人步下台阶，朝他深深鞠了个躬。鹿嘉懿吓得立即后退一步。老人好像没看到他的失态，温和地笑了笑，“少爷，欢迎回家。”
鹿嘉懿浑身剧烈一震。
好像上天给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荒谬得就像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
家？他哪里来的富丽堂皇的家？鹿嘉懿心里不屑得想大笑。是梦吧？但这梦也未免太荒诞！
老人走到毫无反应的他身边，礼貌地伸出手，“请。”
鹿嘉懿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纵然心里迷惑不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入这殿堂。
好像被人推进了一个黑暗的陷阱，找不到方向，更看不到出路。只能身不由己地任人处置。
“先生就在二楼大堂等着你，少爷你只要上到二楼，就能看到先生了。”
鹿嘉懿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半天。少爷……这个尊贵的称呼，放到自己身上，就好像一个可耻的笑话一样。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鹿嘉懿一定会被人笑得脸皮脱落。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老人礼貌地说了个请字。虽是礼貌谦逊，但却像咒语一般，不容忽视。
鹿嘉懿咽了咽口水，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未来好像一个巨大的阴谋，带着铺天盖地的混沌，把自己裹在了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