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饭后，所有人都瘫倒在沙发和椅子上。鹿嘉懿收拾好碗筷以后，发现不见了金哲瀚。走到庭院，发现他独自坐在石凳上，一口一口百无聊赖地吞云吐雾。
鹿嘉懿一声不响地走到他身侧坐下，把他的烟从他嘴里抽出，扔到地上，踩灭。
“你的样子很健康，不适合吸烟。吸烟对你也不好。”
金哲瀚回头瞟他一眼，默不作声。
“不进去坐吗？”
“不了，烟味重，房子好不容易才清扫得那么干净的。”
鹿嘉懿在他身旁坐下，“你也并不是那么坏嘛。”
金哲瀚一愣，切了一声。
沉默半晌，鹿嘉懿说道：“中秋节，你没回家吧。”
“回去干嘛？”金哲瀚反问。
“……”
金哲瀚见他不说话，便幽幽开口，“告诉你吧，我现在的父母，不是我亲生的，而且，他们的年龄能做我的爷爷奶奶。”
鹿嘉懿心里咯噔一声，“哲瀚……”悲痛是别人的，有时想开口安慰，也变得困难。即使自己曾经也经历过伤痛。
金哲瀚没看到鹿嘉懿的表情，继续不咸不淡地道：“我在八岁以前，住的就是孤儿院，我是后来才被领养的。领养我的那对夫妇，是商业界的翘楚，有一个青出于蓝的儿子，本来这对夫妇的事业是由这个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继承的，但是很不幸，他的儿子到外国做生意时因为恐怖袭击而死掉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们就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儿子，眼看着人也老了，手里的事业不能没人继承，所以他们才领养的我。但是该怎么办，我没他们的儿子那么优秀，更何况，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替代品，没错，我就是他们儿子的替代品，从小到大，他们有哪一次是真正关心过我的？只会不停地埋怨我，批评我，说我不及他们原来的儿子罢了。”
鹿嘉懿不忍地开口：“金哲瀚，不要这么轻描淡写，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不会替你痛了吗？”
金哲瀚不屑一笑，不理他的责怪，继续无所谓地道：“老家伙……现在对我失望了，就对我不闻不问了呗。”
鹿嘉懿低着头，默然无语。
清风撩过，扬起金哲瀚的刘海，鹿嘉懿蓦然发现，他眼睛里的那抹清亮。
那是隐藏的泪，闪着凄凉的光。
“哲瀚，我不知道我这样讲对不对，可是，我们看到的事物都是最表面的不是吗？”
金哲瀚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鹿嘉懿望进他的眼内，眼神真挚，“我曾经也以为，我的外婆是恨我的，恨得一点感情都没有。但到她死之前，我才知道，她一直在为我担心，私底下心心念念的都是我，甚至偷偷地把我画的画，一幅一幅地保存起来，却不让我知道。或许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吧，对你好却不让你知道，只把恨全部摆在脸上。如果我肯稍微理解一下外婆，或许我们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的遗憾……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现在的父母虽然嘴上骂着你，说你不如他们的儿子，其实私底下还是想你学好的，不是为他们，而是为你自己。”
见金哲瀚还是沉默不语，鹿嘉懿继续说：“哲瀚，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意气用事，导致错过了许多本不该错过的，到彻底醒悟过来之后，自己想珍惜的人，却不在了，哲瀚，这样的痛苦，我也几乎承受不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
金哲瀚惊奇地望着他，他经历灾难过后坚定的眼比那天上挂满的星辰还耀眼。
好像移不开目光了……
“鹿嘉懿，你变了。”
“什么？”
“以前的你，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鹿嘉懿，到底是谁，改变了你？”
鹿嘉懿赶紧撇过头，不发一言。
金哲瀚嗤笑一声，“鹿嘉懿，你别这样，你要这样的话，我会产生错觉的。”
鹿嘉懿一头雾水，“什么错觉？”
“那个在我最冷的时候，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金哲瀚缓缓说道，语气不自觉的已是难以企及的温柔。
“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金哲瀚望着地面，漆黑如墨的眸子满是落寞，好像只要一眨眼，那股落寞就会洒落一地。
鹿嘉懿终于体会到了吴旭尧的难处。
在悲伤的人面前，即便自己有甚于他的悲伤，自己的语言仍旧是笨拙的。
只有怜惜，没有感同身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更何况安慰。
“鹿嘉懿，现在的你，越来越像他身上的那股温暖。”
“我？”鹿嘉懿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可以答应我吗？”金哲瀚望着他，脸上尽是哀求之色。
鹿嘉懿咬了咬嘴唇，“你说……”
“可以让我，从你身上汲取吗？我想要的温暖……”不确定地问出，从没有过的小心，语气几乎轻不可闻，只怕稍微有点重量，都会扭转眼前这人的决定。
“好，哲瀚，你要的温暖，我都给你。”鹿嘉懿望着他，答道。脸上没有一丝后悔，“只要你以后都不再故意洒脱。哲瀚，你不需这样的，你身边，还有我，还有旭尧，子骞，瑞霖还有江宇。”
我没有什么好的。
鹿嘉懿何德何能，才会拥有这些朋友。
鹿嘉懿本来就是低贱的啊……
所以，你们想要的，我都会给。
以我这戴罪之身，和我不值一提的，廉价的温暖。
重新静下来的房子。
鹿嘉懿微笑着看着墙上那些淡雅的图案，和清晰的白色灯光。
手机响了，鹿嘉懿拿出来一看，眼里立即闪出亮光，如那温暖的篝火，轻轻摇曳。
“吴，旭，尧。”接起电话，故意间开他的名字，慢吞吞地说道。
“鹿，嘉，懿。”吴旭尧学着他，眼睛又眯起来，望向前方，好像他就在眼前，“家里漂亮吗？”
“漂亮。”
柔软的声音如棉絮，缓缓飘落到心上，吴旭尧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挂着初阳的温暖，轻唤一声，“鹿嘉懿。”
“嗯。”
“鹿嘉懿。”
“嗯。”
“鹿嘉懿。”
“嗯。”
不厌其烦地重复，两人都乐在其中。无聊的内容，因为是对方，所以妙趣横生。
“明天记得回来，我在学校等你。这次，换我等你。”吴旭尧的声音软软糯糯，就这样，牢牢地黏住了鹿嘉懿的心。
“好。”柔声应道，声音如春天的山间溪水，水过无痕，却在对方心里留下令人久久回味的清甜。
“你会回来的吧？”
“一定会。”
鹿嘉懿从一栋大楼里走出来。
站在红绿灯前，看着这车水马龙的世界。
胸口有点堵，感觉眼睛也有些花了。
灯跳成了绿色，鹿嘉懿出神地望着那盏灯。
隐有悲伤的脸上荡漾出笑意。
还好，有吴旭尧等着自己。
这样想着的鹿嘉懿，笑了出来。
经过一家普通的服装店，鹿嘉懿被那一抹浅色的绿吸引住了。
于是停下脚步，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件隔着橱窗挂着的，浅绿色的外套。
鹿嘉懿推开门，走进了服装店，伸手把那件挂着的绿色外套取了下来。
手轻轻摩挲着衣服，鹿嘉懿怔怔出神。
绿色的，吴旭尧说过他喜欢绿色。
都是我们喜欢的绿色，那么送给他，他也许会喜欢吧。
送到他手上，他会把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吗？
鹿嘉懿想着，有些期待，于是翻了翻价钱牌。价格不算贵，但对于鹿嘉懿来说，已经有些吃力。
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犹豫与不舍，拿着外套都前台，结了账。
“要袋子装吗？”店主问道。
“要……还是不用了。”鹿嘉懿摇头，脱下背囊把衣服塞了进去，鼓鼓地背在背上。
“谢谢。”鹿嘉懿礼貌地向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店主道了声，走了出去。
想给他个惊喜，偷偷地，私底下送给他。
吴旭尧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天，懊恼得几乎把手机盯出一个洞来，“真是的，电话又不接，昨天还说会回学校，都一整天了还不见人！”
“旭尧！”
吴旭尧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猛地回头：“朴子骞你这个大喇叭！吓死人啊！”
“老大我叫了你八声了你也听不到，总看着手机干嘛？手机有美女啊？”
“美女你个大头鬼！”吴旭尧把手机塞回口袋，愤愤不平地说。
张瑞霖瞟他一眼，道：“或许鹿嘉懿临时有事吧……”说完眼前一亮，“呶说到就到了！”
吴旭尧立刻来了神，脸色和刚才见到鹿嘉懿之前完全不同。等鹿嘉懿走近了，却又沉着一张脸，“你都跑哪儿去了？！”
鹿嘉懿见他生气，讪讪地说：“我今天早上有些事，太忙了忘记给你打电话了。”
吴旭尧心情不爽地碎碎念：“分明就是没记得我嘛，还忙什么忙，我才忙呢……”
“你说什么？”
“哎没什么啊快把东西放到教室里然后陪我吃饭，饿死了！你们先去饭堂等我们吧！”说完拉起鹿嘉懿的手就往教室走。
都江宇郁闷地撇嘴，“旭尧怎么老霸着嘉懿啊，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他聊啊，真是的……”
朴子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还有我们嘛，跟我们聊。”
金哲瀚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旁若无人，手牵手的两人，眼睛暗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