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数目好多！”一名年轻的民伕被吓得结结巴巴。而他能说出话来，已经算是好的，其他的民伕都是瞠目结舌，面如土色，直如雷惊的蛤蟆，连句话也说不出。他们都跟尹寒一样，随身带着弓箭，但此时贼寇来袭，却都忘了将长弓举起。
“‘树木’多了又如何？树多了就砍！树少了就栽！”李辰洪悠悠然开着玩笑。长弓提于手中，下马独自上前。
前行二十步，李辰洪双脚一前一后站定，以弓挂臂，大喝道：“只是爷爷不会栽树砍树，只会插花！”
尹寒终于知道了，李辰洪的自信从何而来，也知道了李辰洪为什么没有要他人一起上前。尹寒从来没想过，一个人、一张弓，竟然能射出一瀑箭雨！
在山林间冲出来的蕃贼接近五十人，冲在最前面七人看起来最为精悍。李辰洪的目标正是他们。
开弓搭箭，箭矢离弦。
第一支箭，射入第一个贼人的左眼，第二支箭，在第二名贼人的脸上开出一朵血花，第三支箭穿喉而过，第四支箭，则将第四人的心口洞穿，而此时第一个贼人才刚刚栽倒在地。其后三人见状，反身就逃。李辰洪又是连珠三箭，直贯其背，将他们一一射倒。
套在拇指上的铜扳指前后闪动，小指粗细的丝麻弓弦幻成一抹虚影。长箭破空的尖啸连绵不绝。弦声鸣动，演奏出阵阵杀伐之音。万人敌那是虚言夸大，但一人敌百，李辰洪却做得如吃饭喝水般轻松自在。
李辰洪所用的长弓并非强弓，力道也许只有一石二三，尽管禁军中的上四军招收士兵的最低标准是开九斗弓、两石七斗的弩，但武将用弓不到一石五斗力，射不穿敌军的铠甲，出门都没脸对人说。可李辰洪掌中的那张一石出头的战弓，也许射不穿党项人身上的精铁瘊子甲，但精准异常的落点，让长箭的箭头完全不需要与坚实的甲叶对抗。
哀鸣声遍地响起，箭落处非死即伤。一支支白羽箭在蕃贼身上轻轻摇晃，正如被插上了一朵朵随风起伏的白色鸢尾花。
好一个插花！
李辰洪一人一弓就将蕃贼射得不能前进一步，可他毕竟只有一人，贼人的反击随之而来。只听得后方一名蕃贼大喝了几声，十几名蕃贼同时立住阵脚，向李辰洪射出利箭。十余支长箭齐齐攒射而来，逼着李辰洪横着退到了路边一颗树后，肩膀上还中了一箭。
躲在树后，听着身前的树木被射得噗噗作响，看着在肩膀上晃动的箭矢，李辰洪痛得龇牙咧嘴，暗悔没有穿着盔甲出来。若是有盔甲在身，他就可以硬抗一下贼人的弓箭，多射死几个，定能让贼人彻底丧失战意，可现在却是他被蕃贼压制得探不出头来。
“曰他鸟的！”李辰洪恨得直磨牙，“这么多战功啊……”
……
李辰洪战局不利，民伕们开始慌乱起来。见势不妙，尹寒挥手指前，对着钱三和孙六道：“独木难支，你二人速去相助军将！否则我等今曰皆是难逃一死！”
不出意料的，尹寒在钱三和孙六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嘲笑。孙六摸着脸上被李辰洪鞭出的伤痕，狞笑道：“尹寒，贼人势大，趁王军将堵着贼人，我们还是先逃罢！”
他的声音透着得意，而尹寒的回答更是干脆。双眉一轩，双手一抬，便嗖的一箭射出。射自五步外的出其不意的一箭，孙六根本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腹部刹那间便被长箭贯穿。
“乱我军心者死！”尹寒一声大喝，伴着孙六的惨叫同时响起。
民伕们目瞪口呆，钱三也是目瞪口呆，“你……”
尹寒再无二话，又拉开了手中长弓。内部火并总是先下手为强，他只占了个‘奇’字，本身并不是钱三和孙六中任何一人的对手。第二箭闪电般射出，穿透了钱三并不粗壮的颈项，带血的箭头出现在他的脖颈后，钱三顿时捂着喉间翻倒在地。
他这时方才知道，为什么刘三三个人去杀这位痨病秀才，却一个也没能活：
‘这尹寒下手好快！’这是钱三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乱我军心者死！”
尹寒再次厉声大喝，有钱三的姓命为尹寒的命令做证，民伕们不敢再有妄动。可孙六却在这时候忍着腹内的剧痛爬起，面容扭曲着拔出腰刀，死命向尹寒一刀劈来。
尹寒慌忙侧身，有些狼狈的让过呼啸而来的刀锋，但他的右手顺利的抽出又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第三次拉开战弓。弓弦震荡，长箭电闪，直奔孙六而去。可这一箭没能让尹寒如愿以偿，孙六适时的挥动弯刀，将箭矢用力格开。
临死前的反扑最为恐怖，孙六怒吼一声，如风一般猛冲了过来，尹寒再没时间从身后抽箭，丢下战弓，反冲上去，一手架住孙六持刀的右腕，另一只手攥住插在他肚皮上的箭杆，不顾孙六的左手已经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用尽力气狠命的一搅。
与孙六面对着面，只隔着半尺不到，彼此呼吸可闻。尹寒清楚看见姬稷的这名手下瞳孔放大，眼神渐渐涣散，而紧扣在脖子上的手掌也渐次松开。浑身的气力都随着体内传来的剧痛消失，孙六最终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一场火并如兔起鹘落，转眼间便是分出了结果。尹寒从地上捡起孙六的腰刀，又戳了两人要害几刀，确认了他们的死信，才一脚踩住尸体，血淋淋的刀尖下指，寒声道：“谁再敢不听号令，他们就是榜样！”
三十七名民伕无人敢直视尹寒，低下头去，老实听命。
尹寒松了一口气。这是个机会，他很清楚两人的身份，以及他们跟着一起向甘谷城运辎重的用意。以姬稷的老道，不会只有一套计划，半路劫杀是一个方案，恐怕到了甘谷城还有人来对付他尹寒。
但已经死了李元，现在钱三和孙六又被自己所杀。如果再加上鼓动蕃人部族劫道的行动又告失败，姬稷他的那个小集团，还能保持多少向心力，那实在是个问题。就算甘谷城还有点麻烦——费了一番气力去搜集情报的尹寒也清楚究竟是谁会来找麻烦——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有的是手段去应对。
内部一安，尹寒便把注意力放回到前方。李辰洪还在与蕃贼对峙，尹寒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根本没有发现。蕃贼畏惧李辰洪的神箭，不敢冲得过快。但还是有十几个人在射箭压制李辰洪，剩下的七八人在箭雨的掩护下开始向李辰洪靠近。
局势不妙！
“把车横过来！快点横过来！”尹寒急促下令道。“快把来路堵上！再把靠山的这边堵上！”
民伕们都有些茫然不解，也不愿自断退路，但尹寒刚刚杀了两人，威势正盛，谁也不敢出头反对。听着尹寒的话，慌慌张张地将一辆辆骡车并排着堵死了后方的道路，同时又把靠山的一面堵上，不敢有丝毫拖沓。
尹寒不停的催促着，指挥民伕将他们所在的这段道路围成一座车阵。
蕃人虽然不比汉人聪慧，但歼猾狡诈并不或缺。劫杀军需辎重，这样的罪名，秦州的任何一个蕃落都承担不起。再怎么想，尹寒他们一行人都是必须被灭口的，只要逃出一个，便有可能给整个部族带来灭顶之灾。
但如果能顺利将尹寒他们全数歼灭，在得到足以让部族过个肥年的物资的同时，还可以顺便布置布置，陷害一下敌对的部族——秦州的蕃部绝不团结，尤其是比邻而居的部族，往往由于水源、田地、牧场的归属而争斗不已——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料，那身后必然还有贼人埋伏在退路上，等待他们逃跑时动手，因为这样才能保证全歼而不让一个活口逃出。
就像赶着验证尹寒的猜测，刚刚有了雏型的车阵尚在调整中，尹寒等人的身后来路处，还有身侧的山坡上，同时响起了喊杀声。
埋伏在尹寒后方的蕃人，本是想着趁辎重队与拦路的分队厮杀正酣时，再攻出来前后夹击。联络他们的汉人说过，辎重队中早早就安排了两名内应。能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夺财灭口，所以他们一直在等着内应发出信号。
可远远的看着辎重队中只乱了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平静，而且还有开始准备组成车阵的迹象，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们便不得不提前杀奔出来。
“不用惊慌！”尹寒胸有成竹的对民伕们喊道，“贼人只是虚张声势，人数绝对不会多！否则他们就应该与前面的贼人一起冲出来，而不是躲在后面等我们的破绽！我们就在车阵里，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
尹寒仅仅是在信口胡诌，对于蕃人的计划，他并没有多少认识。不过他带的民伕都是关西汉子，许多都是被征发起来上过战场的，手背和脸上刺了字占了三分之一还多，射术没一个会输人。只要他们能冷静下来，击败只有自己一两倍数目的蕃贼，简直是轻而易举。而他们现在需要的也不是事实，而是领导者毫不动摇的信心，以及准确有效的命令。
这一切，尹寒都能给他们：“拿起你们的弓，把箭给我搭上！听着我的口令！……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