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西窗被那杆黑色大旗击穿,破裂处的窗纸被晚风吹得呼啦作响,
就连晚霞也趁机从那破裂处偷偷的照射了进来,
紫衣少年立在西窗边,晚霞正好可以照射到的地方,
已是傍晚,二楼之内略显昏暗,紫衣少年所在之处便显得格外明亮,
相比起紫衣少年所站之处,那些公子更像是身处阴暗之地,如人心之暗。
:“他不在这,他会在哪儿?”
一些公子以最大的恶意在胡乱揣测着这位紫衣少年,
他却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众人一阵愕然,
赵胜皱眉
:“他是谁?”
一阵沉默,
他并没有回答,
倒是那位离大公子又说话了,
:“平原君,何必跟他废话,这种人打发了就是。”
燕国太子正要动身,顿时收回了气势,嘲弄的望着紫衣少年
:“也好。”
赵胜也负手而立,凝视着紫衣少年。
赵胜和燕国太子都没有出手,武道之论已完成,即便他们出手打败了紫衣少年,依旧不能过关,倒不如由那位离大公子出手试探一下这位道家来的少年。
照入西窗的晚霞越发暗红,
紫衣少年举起了手中道剑,
晚霞映在道剑之上,
略显明亮,
道剑似感受到了那抹淡淡的光华,
发出了一声欢快的低吟。
:“这是什么剑法,道家何时有这么华丽的剑法。”
离大公子有些不解,或者说终于对紫衣少年有了些兴趣,他总要作些应对,
:“倒是有些意思。”
离大公子一身白衣,胸口一直别着一支花,很是扎眼。
那是一朵梨花,离家的梨花,
于东方泰山玄境,
离家大宅前,那棵梨树上落下的梨花。
他从小在那棵梨树下长大,
在那棵梨树下,他不知撒了多少次尿,又不知多少次在这棵树下被五叔养的狗追杀…..
那棵梨树很古老,家里的长辈曾说过,这棵古树比他们的家族要古老的多。
七日前,他离家之时,那棵古树送了他这枝梨花,作为送给孩子远行的礼物。
古树赠花,千年未有之事,
他是离家家主的侄子,离家的三公子,
七日前,在离家家主和所有离家长辈面前,在那棵古树下,他成了离家少主,离家大公子。
轻轻取下了胸口那支梨花,
场间倏然变得有些白亮,
有光明袭来,
比此时的晚霞更加光明,亮敞。
只是拿起了那支梨花而已,
周身梨花开,
异象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连离大公子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有些错愕,不想到古树爷爷送他的这支花如此特别,难怪七日前,就连家主都极力赞成他成为少家主。
梨花是不能杀人的,
这是当然,花杀不了人,也伤不了人,但花却能迷惑人,
这支梨花便是这星空下,最顶尖的幻术。
满堂花
便是这棵古树赠予他的幻术。
他忽然觉得,用如此强大的招式来对付一个清静境的小道士有些浪费。
:“算你倒霉,我也是第一次用它,就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怜悯的看了一眼紫衣少年,离大公子说的话却是有些幸灾乐祸。
他右手持花,迈开了步子,向西面走去,
所过之处,梨花繁盛,
渐渐的,蔓延向紫衣少年处
不过走了数步,可容纳上千人的二层楼,竟有半数已经沉浸在白色海洋中
……..
……..
:“下雨了。”
:“师妹,下雨了就不要乱跑了。”
:“好的,师兄。”
小雪儿走到了田单屋内,说道。
这几乎是田单和小雪儿两年来的日常对话。
:“师妹,去看看郭古走了没。”
田单本在读书,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这一问显的有些没头没脑,
郭古为何要走,他又要走去哪?
小雪儿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轻快的脚步声在二楼来来回回的响起,忽远忽近,时而还能听到房门开关时的吱呀声。
伴着滴滴答答的雨滴声
突显得别有一番诗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可爱的小脑袋又从田单屋外探了进来。
:“师兄,郭叔叔不在,好像走了……下雨天为什么还要走?”
一脸严肃的向师兄汇报了一下情况,思考了一下,还是把刚才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说今天下雨的话,江里能钓到胭脂鱼。”
:“胭脂鱼,是很漂亮的鱼吗?”
:“应该是吧。”
:“能钓到很多很多吗?”
:“…应该能吧。”
:“那师兄,我可以养几条吗?”
:“….”
这似乎是开春以来,江南的最大的一场春雨。
显得有些突然,
“轰隆!”
一声春雷炸响。
雨势似乎变得有些大了起来,
田单来到了走廊,
走廊的外面一半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
屋檐处还不时地有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落。
望着这场大雨,田单似乎有些担心。
不知道山上有没有下雨,
大先生的牛会不会生病,先生这会儿会在天上飞吗
郭古还在钓鱼吗,王羽为什么还没被淘汰
……….
小雪儿拉了拉田单的衣袖,
田单回过了神来,
他不解的看着小雪儿,
小雪儿朝旁边努了努嘴,
田单循着方向看了过去,老酒鬼站在不远处,望着田单。
老酒鬼手里依旧抓着酒壶,一张干瘪的脸上通红通红的,似乎是又灌了一大壶酒。
他盯着田单,
田单也望着他,不知为何,看着老酒鬼的眼神,田单总觉得他是清醒的。
至少他从未在一个喝醉了的人眼中,见过这样的眼神,
透着杀意的眼神。
:“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这是几日来田单最清晰的感受到的,这个老酒鬼的真正意图。
:“都说你是榆木脑袋,又笨又不通人事,看来传闻有误,你比世人所想的要聪明很多。”
老酒鬼笑了笑。
:“老先生过奖了,我的确很笨,就连先生都常说师妹比我聪明。”
田单认真的回答到。
:“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事,要么先问一句为什么要杀我,要么就先问一句谁让你来的,可你却只问我的姓名,因为你知道,比起前面两个问题,先问姓名显然要更容易得到答案,毕竟能有机会杀掉像你这样的人物,谁都会忍不住报上姓名炫耀一番,就连我刚刚都差点动心了。”
老酒鬼摇了摇头,显然不是很满意田单如此谦虚。
:“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我在你们身边呆了这么久,今日才发现我要杀你,为什么你还能这么镇定。”
田单没有回答他,转身蹲下,温柔的看着躲在他宽大道袍后面,一脸无措,却又害怕的小雪儿,轻声说道
:“师妹,我和老先生有话要说,你先回屋去吧。”
小雪儿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老酒鬼,前阵子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忽然变得有些可怕,让她不禁有些害怕,山下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坏。
她又看了一眼师兄,顿时有些安心,好在师兄没有变。
轻轻点了点头,
“恩”了一声,乖巧的走回了屋里。
望着那道安静的背影,田单忽然又生感慨,要是师妹一直都这么乖巧,该多好啊。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师妹的事,站了起来,脸上那抹温柔荡然无存,
只剩下了严肃和认真,
朝着老酒鬼作了一个揖,
老酒鬼面无表情,虽然他是来杀田单的,可无论是年纪,修为,亦或是刚刚没有乘机偷袭田单的行为,他都受的起这一礼。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田单想了想,说道
:“前阵子这里死了好多人。”
老酒鬼不置可否
:“恩,我知道。”
田单继续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前几天我试着重新修行,结果失败了,所以我想了一下,如果要想在江湖生存下去,我得试着开始学会思考事情。”
:“郭古总是说您有些可疑,所以我试着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的事情。我发现了一个事实,从我与您第一次见面起,一切都在您的安排中。”
……
一场春雨倾泄而下,原本满天的红霞忽变得灰蒙蒙,
今日的江面却显得有些平静,
只有雨水不甘的拍打着这番平静,企图搅弄一番风云,
天色已晚,而天空又是一片灰暗,只是水天一线之间,依旧能依稀看到一艘摆渡船,
一艘孤舟,遗世独立,不急不缓的向岸边驶来,
而岸边似乎仍有人在等着那艘孤舟,
船上的蓑笠翁似乎远远的看见了岸边的人,忽然停止了划桨,他似乎有些犹豫,仔细的望着岸上的人好一会儿。
船又开始动了,继续向着岸边驶来。
岸边的人是郭古,
但他手里并没有鱼竿,显然他想要钓的鱼并非这长江里的鱼。
船靠岸了,一身蓑衣的老者跳到了岸上,脚步甚是轻盈,半点不像一个普通的老翁。
:“楚南家的老祖果然老当益壮。”
:“没想到老夫多年不出门,还有人认得老夫,只是老夫已经退隐,这位侠士再来找我也没什么意思。”
老者似乎不在意这满天的春雨,摘下了斗笠,微微一叹,说道。
郭古摇了摇头,
:“老祖可还记得望江楼外的云彩。”
:“恩!”
老者原本浑浊的双眼骤然变亮,
平静的江面起了波澜,暗流涌动,忽然一股水浪激起,将快要落入江面的一大片雨水尽数一口吞噬,紧接着,一股又一股水浪,潮起。
郭古大骇,黝黑的肤色显得有些微微泛白,
低头躬身
:“恭喜老祖,超凡入圣!”
老者没有理会郭古的奉承,但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心神,转头望向天空,阵阵出神,似想起了极为久远的过去。
:“那年我才十岁,有幸亲眼见到那一战。”
老者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郭古没有敢打扰他。
良久,老者收回了目光,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郭古,
郭古躬着身子,极为谦卑。
他低着头,一只满是皱纹的手出现在他眼前,手里面抓着一个木制令牌,
郭古恭敬的接过令牌,
这块令牌很古老,不知被多少人,或者说多少代人摸过,令牌中间的那个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但依稀还能看到令牌上有个“九”字。
:“我已经不是楚南家的家主,若有需要我楚南家出力的,拿着令牌去找九张机吧。”
郭古抬头,老者已然不在,只剩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孤舟。
春风化雨,滋润万物,百花生,
望江楼二层楼里,昏暗的大堂,被一位公子手中的梨花照亮了半边光明,
一声春雷炸响,一场春雨倾泻,
那半边光明如梨花般绽放,在这春雨之势下,梨花带雨,愈发旺盛,光明之势已蔓延至二层楼的每一个角落,吞噬掉所有的黑暗,甚至依旧不满足,沿着西窗的破裂处,溢了出去。
昏暗的天地间,一座楼间光明大盛,如这世间红尘的指明灯,吸引着在红尘争渡的凡人们前来朝拜。
这场春雨非但没有驱散望江楼外聚集的江湖人,反而因为这一道光明,原本已经离去的人,又纷纷赶了回来。
:“这是圣迹吗?”
:“果然有圣人在此啊。”
…….
离大公子面色潮红,便是他也被这圣迹所感染,内心的激动早已无法表达,这支梨花,强的实在有些过分。
光明盛开在每一个角落,满堂花的幻术自然也已遍布这二层楼的每一个角落,
无差别攻击,离大公子第一次施展如此强大的幻术,自己也很不好控制。
但他走向的是西窗,所以西窗处的光明比别处要积蓄的太多太多。
多到不仔细看,几乎已经看不到那里原本站着一个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已经完全被满堂的梨花所覆盖,
双手微垂,右手的道剑更是铛的一声,砸落在地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道家的人,境界不够,怎么可能挡住这绝顶幻术。
而另一边,其余的人大部分也都没入幻术之中无法自拔,
只是燕国太子和平原君赵胜,依旧在苦苦支撑着,
燕国太子用仅余的气力大骂到:“姓离的,你疯了,妈的!”
:“没用的,他走火入魔了。”
赵胜
他和平原君算是二楼内数一数二的强者,依旧几乎挡不住这满堂的梨花,更不用说今日来的大部分还是不修武道的医道高手。
离大公子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手中的梨花,眼神迷离,完全被这番伟力所迷惑,
他当然没有中幻术,只是七日前,突然成为离家少主,今日又突然发现自己掌握着如此宝藏,便如同一个叫花子突然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之后,心态已经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哈哈哈….谁能与我为敌!”
他狂笑着,原本端正的五官早已扭曲变形,如同一个置身在光明中的恶魔!
挥舞着右手,梨花所指,光明所至,竟不再走向紫衣少年,反而走向了另一个角落,
那里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一身红衣,撑着脑袋,似乎很苦恼,而坐她对面那位嘴角上扬,温柔的望着她。
不知是什么原由,那两位宛如置身在另一方空间,丝毫不受这满堂光明的影响,
这一幕完全激怒了离大公子,在他这支梨花之下怎么可能有人安然无恙。
所以他放弃了紫衣少年,转而走向了那两位女子。
有琴落花和梁桑枝脚边的光明越来越深厚,幻境被制造的越来越强大,
她们的神情自开始便一直没有变过,似乎这星空下的绝顶幻术,根本不能影响她们一分一毫。
:“这就是真正的刀客吗,即便无刀在手,心中执念,便足以破开世间虚妄。”
梁桑枝突然微笑着说道。
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能让场间依旧没有陷入幻境的人听到了。
赵胜默然,燕国太子闷哼一声。
有琴落花头都没抬,
:“你想让我分心?”
皱着小小的眉头,认真的望着棋盘。
桑枝姑娘摇头轻笑,望着缓缓走来的离大公子
:“棋盘可以保存,你要再不出手,这位公子可真的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了。”
有琴落花终于抬起了头,淡漠的望了一眼梁桑枝,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计划在映月客栈里面杀人的时候,可没这么慈悲。”
“咔!”
突如其来一声碎裂声,
桑枝姑娘脚下的梨花突然碎裂,紧接着,
“咔!咔!咔!”
脚下一片梨花竟一朵一朵接连碎裂。
一道深邃如万丈深渊里透出的眼睛,注视着有琴落花,
那是梁桑枝的眼睛,脸上的温柔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比寒冬腊月里,最为冷冽刺骨的冰霜更加冷漠的脸色。
不远处,已经离得两人很近的离大公子,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已经走火入魔的他居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似是被阎罗殿最最深处的十殿阎罗盯上一般,一时间竟然不敢在往前踏进一步。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那种眼神以及无尽的深幽不过一眨眼,便消失殆尽,
桑枝姑娘满脸的寒霜尽数融化为温柔的春风。
微微上翘的嘴角,再一次挂在了沉静娴雅的面容上
:“有琴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个大夫,只管救人,不管杀人。”
有琴落花没有理会梁桑枝的问题,自顾自的说道
:“只不过你杀不了人。”
:“我说了,我没有想杀人。”
梁桑枝轻声说道,
有琴落花只看了她一眼,低头便继续望着棋盘,
“轰!”
一股恐怖的压迫感突然降临,绝世剑意!
无可匹敌的剑意,凭空出现,不知从何处传来,
这道剑意一瞬间将整个江南都笼罩,
春雨骤然停止,
梁桑枝不由自主的向东窗外看去,
只见一道巨型剑影刺破苍穹,矗立在半空中,驱散了满天的阴霾,
乌云被剑气冲散,企图再次聚集,只是每到剑影附近,便被击穿,不停的散开,
江水涌动,随着剑意而起,想脱离长江,向剑影处聚集,
苏州城中富人们家中养的鸟兽忽然躁动了起来,满城里都能听到飞禽走兽的吼叫声,似极为惊恐,
便是驿站里拴着的数匹汗血宝马,也同样不安的嘶鸣着。
凡人们惊恐的躲在家中,要么躲在被子里,要么钻到桌子下面,
妇人们死死的护着孩子,紧闭着双眼,似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道突然出现的巨型剑影,令整个江南都陷入了恐惧之中。
:“这怎么可能,当世谁有如此剑道修为!”
梁桑枝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淡然已经不见,只剩下了一脸的骇然。
她盯着有琴落花,对方一脸严肃,依旧在看着棋盘,
:“你说他不会死,就是指的这个?”
有琴落花没有回应她。
:“咔!咔!”
几声碎裂声,
那道剑影的压迫越来越强大,二层楼里的满堂光明已经快不堪重负,
离大公子的幻术,在那道剑影压迫之下,已经无法在控制场间的人。
场间的众人猛然从幻境中醒转,
赵胜和燕国太子疯狂的喘着气,好像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光明暗淡,二楼间又变得稍有些昏暗。
一道凌厉的眼神突然扫向离大公子,紫衣少年从幻境解脱,
他一睁眼便看见了那道巨大的剑影,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强一见,那一霎那他甚至认为以后也不见得能再次见到。
他呆呆的望着那道剑影,从小习剑的他对剑自然有特殊的感觉,
这世间有过刀圣,有过武圣,有过医圣,有过太多太多大道圣贤,可却从没有过剑圣,总会让习剑之人心生哀意。
自两年前,北方战场上,那道绝世剑意带着漫天星辰,崛起于星空之下,徘徊于天地之间,斩破那位少年人杰的圣身之时,他终于看到了剑道的希望。
而今日剑道至圣就在眼前,他过去十数年的修习绝不可能抵过今日这一瞥,
春雨被冲天剑意阻住,阴霾被刺穿,晚霞又一次从西窗照了进来,
他睁眼后,再一次握紧了手中道剑之时,转身挥剑,斩断红霞,
没有晚霞再附于剑身,现在这就是一柄普通的铁剑,
隐没沉沦,这便是老子第三境,隐沦之意。
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他试图借今日这道剑影推演出两年前那道毁天灭地的剑意,
他冥想了良久,而当他再一次睁眼之时,他又回到了清静,
他满意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剑,然后挥剑,然后,他斩灭了满楼光明,
春雨阻,梨花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