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溜烟从瓮堂出来，只见离瓮堂不远的一颗大枣树下，聚集的街坊在远远地围观，不乏摇头感叹与指指点点的年老者，大多是妇人，还有几个衚衕里的青皮在那嬉笑，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李老头，平日胆小怕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看不出啊，啧啧，竟敢得罪兵仗局的陈公公，莫不是吃错了药。”另一个青皮嬉笑道：“这不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嘛，嘿嘿。”
吴章义牛犊般壮实的身子前头开路，带着四人往前面挤了进去，那青皮被推搡了一下，口中哇哇叫道：“哪个杀才，竟敢冲撞你家爷爷。”
吴章义心急看热闹，他人本就鲁莽冲动，见这青皮出言不逊，便猛地一拳打在这青皮脸上，顿时面颊红肿，鲜血从嘴角溢出。申勇也是拿眼冷冷瞪着，跟着后面的高翔眉头一皱，暗暗扯了扯就要动手的石大富。衚衕里围观的街坊见又来了好戏，纷纷侧目。
这青皮被申勇冷眼一瞪，见四人都长的五大三粗，悻悻住了嘴，他的同伴也不敢开腔，任由四人挤到了最前面。四人一看就不是京师本地人，在人群异样的目光中，却泰然自若，丝毫不以为意。一个年长一些的汉子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些外乡的后生好不晓事，陈麻子的弟弟也敢打，怕是有罪受喽。”
申勇不理旁人的目光，看着场地中间，只见一个瘦小的老汉蹲在地上，他周围几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东厂番子正准备拿人。申勇神色古怪，暗道这些百姓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东厂的热闹都敢看，转念一想，也对，自魏忠贤倒台之后，厂卫的气焰低了很多，很快便会被崇祯废掉。
其他几人除了高翔也是第一次看见番子，他们簇拥在申勇身旁，只是觉得新鲜，脸上并没什么畏惧之色。哪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不是没见过血的。
一个番子咦了一声用诧异的目光瞧了瞧挤在最前头的四人，悄悄对头领模样的番子耳语了几句，那役长有点好奇地瞧了申勇一眼，又转过头去对那瘦小的老汉阴测测地道：“李林生，有人告你构陷上官，某也是奉命行事，想辩解到了缉事厂自个去分说。”他扬了扬手中的驾帖，喝道：“瞧好喽，带走。”
那李林生被两个番子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犹自梗着脖子高声辨道：“那陈少监与奸商勾结，私自盗卖库房的铁料，此事兵仗局上下哪个不知，去得你们缉事厂，小老儿还能有命在吗？”
“既然知道会送命，还敢胡咧咧，嘿嘿，到缉事厂的大牢分说去吧。”
围观的街坊迅速让出一条道，不敢有半分阻扰，其中一个老妇人叹道：“唉，这李老头一去，那些杀千刀的不知该怎样折磨他了，还好余下一个儿子，不至于断了香火。”
申勇上前对老妇人行礼道：“这位老嫂子，那刚被番子带走的是住这里的街坊吗？”这老妇人粗腰一摆，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这小哥问这做甚，还能救人不成？”话落竟自顾自的走了。
申勇讪讪一笑，高翔哼了一声，道：“无知妇孺。”申勇一摆手，道：“回货栈。”
他在瓮堂时就将前前后后听了个七七八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听那被带走的李林生有打制鸟铳的技艺，便再也坐不住了，决心先把人弄下来了再说。
接风洗尘的晚宴，设在南城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春风楼，石氏夫妇由于长途跋涉身体欠妥便没有来。
桌上摆得满是晋中名菜，申勇与大兄申仁频频举杯，向申四叔敬酒，看两个侄儿对自己如此恭敬，申四叔自觉脸上有光，咧着嘴笑得两撇胡须都一跳一跳的。他儿子申昌俊坐在一旁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偶尔看向吴章义，看他咕咚咕咚灌酒，一副梁山好汉的做派，只是温和的微笑。
酒过三巡，申勇看着申仁欲言又止，申仁看了申四叔一眼，道：“老五，有话不妨直言，这里又没有外人。”
“那小弟就直言了，我想去城外的流民中招募一些有弓马底子的青壮，只是，这银钱......”
申仁细细思量了半响，瞧了一眼申四叔，正色道：“货栈库房的银钱为兄一次不能动用太多，最多可以拿出这个数。”
话音刚落，他缓缓举起三根手指。申四叔眼角余光瞟了他们一眼，若无其事，向高翔等人问着一些长治的近况，摸着他那两撇细胡子不时点头。
申勇心中快速盘算着，继而笑道：“哈哈，多谢大兄相助。”
“招募青壮是准备用来做家丁吧？看来你对武会试是胸有成竹。哈哈，日后高升，说不得为兄还有借助你的地方。”
申仁本就见多识广，无论是京官，中官还是地方官，边镇军将，都有交游，他猜想申勇招募青壮，还必须要具备弓马底子的，直觉的认为申勇是要把他们招为家丁。
他暗自道自己作为申家的嫡长子，日后便是申家家主，就是私自动用三千两银子，申四叔估计也说不得什么，况且父亲虽然表面上对老五放任不顾，但自己却是知晓内情的。
两兄弟各怀心思，又开始推杯换盏，申勇轻轻押了一口杯中的汾酒，忽地道：“不知大兄可认识能在东厂说得上话的内臣？”
申仁一愣，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你想在武会试中行贿？”
轮到申勇一愣，他失笑道：“想哪去了，我今日在瓮堂泡澡，遇见一个会打造火铳的匠户......”他当下把李林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正与高翔诸人说话的申四叔忽地插话道：“莫非是兵仗局管库房的少监陈余胜？”申仁咳嗽一声，神色古怪道：“我与那陈余胜倒是有点交情的，据说这个叫李林生的匠户不知怎的与监察御史搭上了话，那御史写了弹劾的奏章递上去，不过经有司查明一切都是李林生诬告。”
申勇沉吟了一下，正待开口说话，申仁摆了摆手，道：“无需再说，小事一桩，我今日便派人去分说一二，只是你救下人之后打算如何处置。”
任是他见多识广，也猜不透申勇的打算，他暗道老五真真是换了个人，深谋远虑不说，还如此周详，同时心下也是安慰。
申勇低着头自斟自饮并不答话，申仁还欲再问，忽地雅间外传来一个有点阴阳怪气的声音，“申东主好兴致，饮酒也不告知咱家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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