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你能看到什么?”
小楚辞双脚悬空端坐在高脚凳上,抬起小脸平静的瞅着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的白衣女大夫。
她正以不应该有的角度左倾侧着身体,右手挥舞着一条张狂露着獠牙吐着信子的花纹毒蛇。
楚辞往左边看看,自己的母亲远远望着自己。在自己与她目光相触的时候尴尬的挥了挥手,他默默收回远眺的目光,重新把眼神放到似乎屋子里两个大人期许自己看到的地方——一块白色幕布。
如果大胆想象一下这是一个舞台,任谁都会觉得这个场景是一个普通视力测试的小小环节。而演职人员,也就是场景里三个心怀各异的人角色为:为儿子视力担忧的母亲,尽职尽责的年轻女大夫,一个不幸的在一年级就视力退化的可爱男孩。
但是,如果我告诉你……这其实和你预想的有一些差别。
当然,先别慌,差别不是很大的。
比如说………
为儿子视力担忧的母亲,恨不得他就此瞎了会比较好。
尽职尽责的年轻女大夫,打算如果接着还让她负责这个男孩的‘病情’追踪就毅然决然辞掉工作——尽管她是这个名为梓桐镇上第一个拥有编制,享受尊敬的眼光和不错的薪资的有为女医生。
至于一个不幸的在一年级就视力退化的可爱男孩……
“你能看到什么?”女医生再次重申,语气比刚才更加急促而紧张。她敲了敲手里的东西,这次小男孩才看清楚那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棕色木棍。
楚辞低着头沉默不语,双手十指交叉,两个大拇指来回旋转。空气一时凝固,不远处一直监视着这里情况的年轻母亲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告诉她,你看到了什么?每天和我说的,现在哑巴了吗?!”
小楚辞被吼得全身一哆嗦,缓缓抬起脸。
白色幕布上一道裂缝慢慢由细线渐渐扩大,‘啵!’发出粘腻的水声,然后一只人头大的血红色眼睛出现在幕布上。眼睛一出现,眼球就开始四处转动,发出肉体搅拌的令人发寒的声音。最后和楚辞对视,小男孩浑身僵硬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很快,四周传来了铺天遍地的怪音。
幕布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墙壁上……
‘啵!’‘啵!’‘啵!’‘啵!’
“你能看到什么?”女大夫看到小男孩颤抖的身体,声音有些变调。小楚辞声带抖着,抬起脸看了一眼自己母亲的位置:“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哦——”女大夫一下子整个人松了一口气,收起手里的棕色小棍,即便那小棍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其中顶部一只在狠狠盯着她,一眨不眨。
楚辞跳下高脚凳,小脸煞白。在母亲鼓励的目光中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她满意的笑笑伸出手掌摸了摸楚辞的脑袋。右手牵着小孩子脖颈上的狗链,上面新旧疤痕让人不敢直视:“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走,跟妈回家。”
……
“晚安。”温柔的话语被封锁在厚重的铁门之外,楚辞又回到了从出生开始囚禁他八年的地下室里。
他直直站在门边,听着母亲踏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才缓缓躺倒在小床上。
地下室逐渐变得严寒起来,铁门封锁了一切声音,包括父母的交谈和那眼球转动发出的粘腻水声。
似乎这里除了囚禁自己以外,还隔绝了那些大人们听到自己说出,就不能接受的诡异声响。
他面朝狭窄地下室的书橱方向,那里拥有一整面墙的书籍。他意识逐渐涣散,盯着书柜上《了不起的盖茨比》和《夜半撞车》中间黑黝黝缝隙的时候发现景象开始旋转,他似乎即将陷入黑甜的梦境。
‘啵!’
有什么红光残留在视网膜上,小楚辞抖动着即将粘合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一只血色的眼球和他对视——
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猛扑过去!
血肉之躯的两只白嫩小手不顾一切的狠狠扒着书柜坚硬的木料。他忽然愤怒起来,也委屈极了。只是不停地一本书一本书往后一扔,深深地挖掘困扰了他八年的东西。
那个红色的眼睛依旧毫无感情的盯着他,他觉得自己就要触碰到那让自己不被喜爱,不被接受,异于常人的源头!
快一点!
再快一点!
马上就要触及到了!
“啊!”
楚辞的手指尖摸到了某种湿润粘腻且冰冷让人不舒服的东西,粘稠的液体渗透在自己的指甲缝。这一瞬间,他的脚下一软,整个人身体忽然往前一倾——
“砰,咚!”
瞬间天旋地转,他竟然陷入了原本坚硬支撑书柜的墙壁里!
四周黑漆漆的,楚辞的胳膊和腿火辣辣的,可能是有些擦伤。他回头看过去,发现生活了八年的地下室,原来书柜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幸亏书柜还敞着一丝缝隙,楚辞跪伏在地上能够看到朦朦胧胧的一丝轮廓。整个空间非常小,他用双手在地上探索着,竟然比他自己的小床大不了太多。他皱着眉头,有些疑惑这里的用处。然后甩了甩依旧酸疼的胳膊,站了起来打算往前两步看看没有被光亮照到的地方究竟有什么。
那时候的楚辞还很年幼,所谓初出牛犊不怕虎。当其他小孩子畏惧黑暗里虚拟的狼外婆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黑暗里确实是有什么,没日没夜盯视着,恶狠狠的,直勾勾的诅咒着周围所有人。
但是正是因为害怕,他要去看看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这种性格延续到楚辞成年以后,也是后来发生那些事情的究其根本。
一步迈过去,楚辞的脚就触碰到某些坚硬的东西。不冷不热,他弯下腰双手平举在黑暗中摸索着。
那东西从密室的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面,如果是成年后的楚辞就会迅速认出来那是一口泛着黑光的不知名木材制作的——棺材。
小楚辞费力把书柜稍微移开一些,更多的光亮投射进来。他摸索着走过去,看到一个似乎是一个人躺在那个木头床里面,还穿着一身很古怪的衣服。他是睡着了吗?
小楚辞三两步跑过去,皱着眉有些担心的对棺木里的东西说:“你……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书上说睡觉不盖被子会死掉了的哦。”
当然,没有人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他踮着脚尖打算去触摸,当他的小手摸到棺木的时候没有触碰到那‘人’,反而摸到一个硬硬的长方形东西——好像是一本书。随即当他想要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就摸了个空,棺木里面空空如也,刚才摸索到的东西一瞬间消失不见!
“你想出去吗?想离开这个囚禁你的地方吗?想寻找真正的自由吗?”
一个声音伴随微弱的风吹散到楚辞的耳边,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小小的身体僵硬的转身回头。
……
与此同时,寒冷,摇晃,闪烁。
正在饭厅吃饭的楚家母亲双手搓了搓,喝到口刚煮出来的茶水竟然化为一道冰似的落入喉咙,她张嘴说话却发现呼出的是一片白色的哈气。
“难道暖气又坏了?”
气温一瞬间降到了一个想象不到的数字,她抬头看到高高的天花板上吊顶灯左右摇晃,水晶折射的光斑闪烁在整个视线。
她一瞬间感觉到极大的恐惧,身体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四肢肌肉麻痹,眼睛只能直直看着前面,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想要大声尖叫,但是声带被阻塞,想要逃离这里,但是全身肌肉都仿佛被这寒气所冻住。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感觉极其像是鬼压床,但是她现在可是清醒着的!
有什么东西靠近过来了……
从她背后,她知道。
一滴冷汗从她额头滑下,她睁大眼睛目疵欲裂。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有什么东西在她背后站定,救命!胸腔里的心脏在心室里横冲直撞,胸膛像是哮喘一样,发出破风箱的声音。
等待死亡比真正的死亡更痛苦,时间在漫长的恐惧中被逐渐拉长。
“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突然刺破长夜,楚辞的父亲听到那刺耳的叫喊整个人都懵了!
楞了一瞬,马上瞬间从大厅操起一只花瓶就跑了过去。
抢劫?
“哗啦!”当他踉踉跄跄跑到到饭厅的时候,花瓶从楚辞父亲的手中滑落。
他看见妻子怔怔的盯着自己,她僵硬的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原本光滑无痕的皮肤,发出咔嚓一声,头盖骨就这么掉了下来!
背后站立着一个手持长长铁链,身高将近三米,被剥了皮的怪物。那怪物干瘪而空洞的黑色眼窝看过来,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的时候,它的爪子狠狠拔出。
“噗嗤——”
“呃。”楚辞的母亲嘴唇火红,不知是鲜血还是擦的名贵口红。
她瞬间倒在一片血泊里,怪物也随之而消失不见……
“啊啊啊啊!!!”
……
在那次事件的第二天,楚辞见到了他父亲的最后一面。
他紧紧追在父亲身后,父亲站在地下室门口。
他的父亲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环视这个窄小简朴到极致的牢房,看着楚辞带着极度不安的稚嫩脸庞:“以后,你就可以不住这里了,你自由了,高兴吧?”
他脸上带着一股扭曲的笑意,楚辞赶忙摇了摇头,害怕的后退了一步。他的父亲轻蔑的勾起嘴角,有些嘲讽:“放心,以后我不会打你了。”说完也没有理会楚辞的反应,就大步流星走出地下室的封闭门。
小楚辞心里一慌,赶忙跑着跟了过去:“您去哪?”
“我?我去杀死那个怪物,我……去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