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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彭城历险

徐州,北濒山东,接壤微山湖,西南与安徽相邻。津浦、陇海两条铁路大动脉成十字穿市而过,废黄河由西北向东南缓缓流经市区。这儿是个“天下有变,常为兵冲”的四战之地。两千年前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与汉高祖刘邦就曾激战于此,遂使古彭城闻名于世,成为历史名地。为此,四周山上、山下留有不少古迹,传有许多典故。城北九里山是古战场,刘邦名将韩信曾挥军掩杀项羽兵卒;城南云龙山下的点将台旧址,相传汉高祖曾封将拜印于此高台。奎山古塔雄峙于津浦路西侧,凤凰山麓翠柏葱郁,犹如彩凤落地。此外如笔架山象官衙放笔的笔架,琵琶山象反扣的琵琶,白虎山、卧牛山、纱帽山、女娲山······山山都有各自的典故。山不险峻,貌不峥嵘,却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特点。

如今大小山峦,由于国民党军所驻,山上苍翠松柏被砍去修筑工事,山下平整的原野修起了如毒瘤如疽疮的工事,五十步一子碉,百步一母堡,横一道战壕,竖一道铁丝网,活象一条水牛,生满了疥疮,溃烂的创口布满了蛆虫般的蒋军。

外皮如此,内脏又如何呢?

徐州市内的商埠区,在淮海一带本算不小的市面。特別是大同街闹市,银号洋行、绸锻布庄,光怪陆离,素有小上海之称。淮海战局一开,这市面成了战局的寒暑表,特别是黄伯韬兵团被围以后,币值猛跌,物价暴涨,市面顿时萧条下来。蒋匪为了掩饰败绩,鼓舞士气,让刘峙在徐州制造了“徐州会战大捷”的鬼话来欺骗市民和士兵。剿总司令官刘峙一方面给******发电报告捷,一方面让政工处通令全市张灯结彩,燃放鞭炮,组织妖男艳女****慰问,新闻记者参观采访。另外,又向各省发电告捷,胡吹“徐彭会战将顽敌击溃,毙伤数万。”第二日徐州日报登载了甘肃省国民党主席郭寄桥、湖北万耀煌、湖南王东原等人的回电,更为可笑的是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张道藩率代表团专程来慰问,官兵一律犒赏三元金元券。一时间在垂死的黄伯韬身上罩上了美丽的光环,徐州市面也“繁荣”了。然而未过三天,黄兵团悉数被歼。被解放军释放的大批七兵团伤兵,带着被解放军包扎好的伤口走回徐州,用全军覆没的丧报,戳穿了刘峙玩弄的鬼花招。徐州市面顿时凋零,物价涨得吓人,商贩们都不敢用******发行的金元券了,张道藩犒赏的那三元金元券连几张擦腚纸都不值了。

特别是近几日从官僚资本系统传出蒋军可能放弃徐州的风声,兵匪开始劫掠商贾市民,使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市内商家纷纷闭门停业,不是挂牌“缺货停业”,便是贴告示“血本亏空”倒市。更为大乱民心的是二十六日起全市已无处能买到粮食。

商埠区如此混乱,如此萧条,然而在废黄河两岸柳林里,贫民棚户巷里却另有一处闹市。

废黄河由西北向东南斜贯徐州市,地图上标定东西通铁路车站的这座桥为东桥,西边统一街北端为西桥。别看这废黄河两侧杂草丛生,垃圾遍地,可在两桥之间中腰处有一片平地却是小商贩云集的地方。过去,每天早晨这儿是个小菜市。市郊的青菜、嫩藕、肥鱼、鲜虾都在这里交易出售;每逢集日,就更热闹了,耍拳玩把戏的圈起地摊抛飞叉、拿大鼎、舞三节棍,一通舞罢,托着铜盘四下敛钱,铜子儿落在铜盘里当当直响。朝天锅煮着大块大块的羊肉,面上飘浮着红红一层辣油;茶棚里简陋的茶桌旁,乡下人圪蹴在白木条凳上喝着茶水咬嚼单饼,吃着馍馍;说书的敲着惊堂木;唱柳琴的拉着弦子;卖狗皮膏药的耍着气功。最吸引小孩子的是耍猴、卖梨膏糖的,敲着锣赶着骑山羊、穿马褂戴乌纱帽的猴儿转圈,打着猴儿在羊背上拿大鼎,这实实是个热闹的处所。可是战局一开,这里连个鬼影都不见了。国民党军敲榨勒索,谁也不来自找麻烦。而这几天又出了新鲜事,国民党军官和士兵也在这里摆摊,摊头上居然也插上了大拍卖的小纸旗,再看那货色,从手表、收音机、毛毯、鸭绒被到女人裤衩、小孩鞋袜无奇不有。从电料五金、布匹绸缎到可口可乐、纸烟美酒,一应俱全。物资虽然丰富,要价也不很高,但有一条,概以金银易货,不要纸币。那么这个以军人为主开设的集市货源是从哪里来的呢?一是偷,偷盗仓库物资;二是抢,抢劫商号店铺。蒋军就是用这些手段来搜罗钱财以备后事的。熙熙攘攘的闹市宛若一条浑浊的臭水河,蒋军就象一群垂死的鱼鳖虾蟹,伸着头贪婪地在水皮上喘着粗气。

这一日,天刚过晌,突然市面上来了一群伤兵,摆摊的官兵象闻到了一块香饵一样圈了上去。“贱卖啦!贱卖啦!美国玻璃丝袜,美国货,地道美国货,买一送一······”一个小个子士兵扯着又尖又高的嗓音,挤到一个上尉面前兜售着。那个上尉军官手提着个包楸,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巴掌,顺势一个扫堂腿,那小个子士兵两手一扬,一打玻璃丝袜甩了个满地。伤兵趁势一声起哄,一边抢着一边骂着:“娘卖皮,别看老子腿折了,比黄伯韬那可还是强,还能试试这洋玩艺。”

上尉嘎嘎嘎地笑着,笑声就象那公鸭叫唤。他这一拳一脚把赶上来兜售生意的全吓回去了。他从胳臂肘上挎的那个包袱里掏出一筒罐头来吆喝:“弟兄们,新到的美国可口可乐,价廉物美,一块光洋四桶外加奉送美丽烟两包。”

小个子士兵翻身坐起,翻着白眼,咽着唾沫,他绝望地捏紧了拳头,冷不丁跳起身一头撞在上尉的小肚子上,上尉被撞得一腚坐在地上,咧着嘴,两手去捧肚子。包揪被小个子拽开,圆滚滚的可口可乐罐头、军用皮鞋、军用水壶,还有手表、钢笔、手套等散失一地。上尉瞪起牛蛋大的眼睛一边收拢东西,一边正要发作,只见四只穿皮鞋的脚立在他跟前。他顺着脚往上看,两个臂带军警宪特联合纠察特别符号的宪兵挎着汤姆枪威严地立在他面前。

“站起来!”宪兵冷冷地说,脸象冻凝的冰没有一丝表情。

上尉拍拍屁股上的土,装充大胆地说:“别误会,别误会,兄弟是联勤司令部的。”一边说一边掏证件。

两个宪兵脸上仍旧冷冰冰的,其中一个接过证件,连看都不看一眼便装进了口袋。

“你······”上尉想要回证件,往前走了一步,“啪!”一宪兵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子。非常时期盗卖军需物品,还不知罪?!”“啪!啪!”又是两记重重的耳光,污血顺着上尉的嘴角淌了下来。

“走!上警备司令部去!”

上尉嗫嗫嚅嚅地说:“走就走,兄弟认识你们司令部邱副官,他是刘总指挥的副官,刘总指挥······”上尉极力想抬出一些他所知道的权贵,以使宪兵饶恕他。谁知这两个宪兵软硬不吃,头前这个高个儿浓眉一竖,大眼一瞪,象关老爷身边的周仓似的,身后这个中等身量的也一身虎气,毫不理睐。“走!”身后这个宪兵推了他一把,上尉身不由己地跟着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哝:“我还认识杜长官的侄子杜宝惠!”

“闭住你妈的个臭嘴,什么刘总指挥、杜长官,就是认识他奶奶老蒋也得治罪。”头前那宪兵回身踢了上尉一脚,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上尉额上冒出汗珠来了,不知道这两个铁面无情的宪兵该怎么处治他。

集市在抓捕上尉的时候哄散了,可一见宪兵只带走了上尉并没再继续干涉,便又一个个象藏洞的老鼠似地钻了出来,你吆我喝又热闹地做开了买卖。

上尉被押到了一辆美式吉普跟前。方向盘前坐着一个驾车的士兵。虽然天气已经够冷的了,可那开车的仍戴着那船形的牛皮帽,嘴里叼着烟卷,悠然自得地把脚搁在方向盘上。一见押来了个上尉,返身就手打开了后座的门,努了努嘴道:“啊!上尉,官不小,请吧!”

大个子宪兵先钻进了车,上尉无可奈何地只得任两人摆布。他坐在两个宪兵中间,被挟持着动弹不得。

美式吉普在不平坦的道路上缓缓行驶,开车的士兵问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刘开文。”

“在哪里供职?”

“联勤司令部军需处。”

“为什么盗卖军需物品?难道不知道可口可乐是司令部长官们饮用的吗?”

“哼!”上尉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作答,大约他认为你这小小的车夫没资格向他问话。

“回答!”大个子宪兵抽出亮刷刷的匕首搁在他肚皮上。

“是是!你们是?······”

“告诉他!”开车的很轻松地命令两个宪兵。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大个子骄傲地瞅着上尉一字一顿地说。

“啊!”上尉瘫软在车座上,可是当大个子的匕首一碰他的衣服的时候,他象触电似地又直起了身子。

“我说!我说!”

“我拍卖军需物品是我们处长同意的,二八分账,在集市上只露少部分,有好的主顾便大批推销!”

“为什么要卖?”

“听说马上就要撤离徐州!”

“喔,听谁说的?”

“我的好友邱约翰,他刚从南京开会回来。”

“他住在什么地方?”

“住在剿总司令部,不过······”

“怎么?”开车的解放军十分敏锐,严厉地问填,“还有其他处所吗?说实话。”

“回长官话,他新近姘上一个叫‘白玫瑰’的暗娼,常到那里宿夜。”

“在什么街?”

“大同街南陋巷!”

“分队副,咱们······”

化装成宪兵的大个子侦察员周大魁,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分队副姓鲁名天,正是东方玉江的亲密战友,论年纪才二十四、五,论经历已是身经百战了,他是纵队有名的侦察员,曾十六次只身入虎穴,出色地完成过许多次捕俘任务,被纵队授予“独胆英雄”的称号。鲁天另有一个美名叫“智多星”,这是因他善于思索、富有机谋而获得的称号。他负过十七次伤,但他都一一战胜了,甚至没落残疾。不过,正如俗话说的“刀枪药虽好,不割为妙”,多次枪伤也影响了他的身体,因此显得清癯黄瘦,上级所以将他调到骑兵分队来,要说照顾也不无道理。然而鲁天却很要强,他拼命锻炼摔打,练了一副好筋骨,窜跳腾越仍如燕雀般敏捷灵巧,擒拿格斗仍如狮虎般勇猛顽强。无论是马上马下,还是开摩托开汽车他都见空就学,而且能来得几手绝招。射击就更甭说了,手枪、步枪、机关枪,只要是枪他没有不会摆弄的,连蒋军新配备的火焰喷射器他也会使唤,再加上扮什么象什么,在敌人圈子里兜真有点孙猴子的本领哩。

红马分队奉命执行押送俘虏的任务出发时,鲁天、左光年、周大魁三人被纵队首长叫到了作战室。一进屋,纵队政委就笑呵呵地迎上来说:“小鲁,好消息毛主席、党中央表扬咱们啦!”政委接着说:“十一月二十三日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给总前委******政委、刘伯承、陈毅两位司令员发来了电报,电贺淮海大战第一阶段胜利成功。”

“太好了!”鲁天兴奋地捶捶周大魁、左光年,三人高兴得抱作了一团。

“毛主席根据战局发展的有利形势,决定乘胜发展战局,扩大战果。指示以中原野战军为主,华东野战军配合,采取南北堵中间围歼的方针,聚歼黄维十二兵团。毛主席给咱们安排的可细啦,你们看!”纵队司令员洪再生指点着电报念道:“必须准备三五个月时间,十二十万伤员的治疗,并准备好连民工在内一百三十万人,三至五个月的吃粮,必须轮番使用兵力和以攻坚手段夺取敌人阵地,必须加强政治工作和实行随俘随补,随补随战的方针,保证全军士气旺盛,经常满员。必须对敌实行有力的政治攻势,必须在解放区实行耕战互助的方针······咱们想不到的,毛主席全给想到啦!” 、

鲁天和左、周二人抬头看看正墙上贴的毛主席的像。虽然那会夜色已经朦胧了,但毛主席的眼睛仍象北斗星那样晶亮晶亮,他们觉得浑身陡增了无穷的力量。

参谋点起了玻璃罩灯,屋里顿时通明。

司令员洪再生接着说:“黄维兵团被围以后,徐州敌人可能倾巢南逃,为了使歼灭敌人主力于长江以北的决心得以实现,中央军委指示总前委和华野要对此作出妥善的部署,以便贯彻分割敌人,各个歼灭,不让敌人逃过长江。咱们华野陈毅司令员和粟裕副司令和其他首长,十分重视中央军委的指示,召集全线各纵首长开会作了传达部署,要我们加强对徐州之敌动态的侦察。最近这几天南京方面连续召见刘峙、杜聿明。徐州敌人出现了新的动向,调整了部署。各部侦察人员报告,陈纳德航空公司的飞机班次突然增多,许多商贾大员纷纷订票,种种迹象表明敌人的逃跑正在酝酿之中。这次派你们进徐州,就是要搞清徐州之敌的确切的行动方案······”

鲁天和周、左二人进了徐州,经过一天仔细侦察,证实敌机空运班次剧增,商贾要员重金抢购机票,而且侦得确切情报,连刘峙也欲逃离徐州。敌人要撤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但是究竟具体怎么行动、路线、时间等等,这些都是急切需要搞清楚的。于是,他们化装成宪兵,先搞到了一辆吉普,然后来到蒋匪官兵摆摊的小市上,以盗卖军需物品为罪名扣住了刘开文,又从他嘴里获悉了刘峙副官处副官邱约翰的情况。周大魁是个急性子汉,一听邱约翰是刘峙副官,而且到南京开过会,便产生了抓捕邱约翰的念头,所以脱口而出。鲁天心中也未尝不是这样想,但毕竟是久经敌阵的老手,他不动声色一个劲地盘问,把“白玫瑰”的住所,周围的环境,邱约翰的长相摸了个大概。然后他驾着美式吉普由刘开文指点着直接踏勘了大同街及陋巷内外。

刘开文初时唯恐周大魁的匕首钻心,煞是老实,继而挖空心思想逃跑脱身,怎奈左光年钉得很紧,他也觉察到匕首在周大魁手中,手枪就在左光年的口袋里,兴许指头就在扳机上,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当吉普从大同街拐出来开进统一街时,迎面来了一队匪军,刘开文不顾一切,狂喊“救命”。周大魁回身一把卡住了刘开文的喉头,匪军正在惊讶之时,吉普飞一般从他们身旁掠过,惊得众匪慌忙躲闪。当鲁天他们过了险境再看刘开文时,只见他满脸发青绀紫,早已气绝身亡了。周大魁不好意思地对鲁天说:“分队副,我还没敢使劲呢!”

鲁天朝周大魁和左光年笑了笑说:“活该他找死!”

说着,鲁天把车开到废黄河边僻静的地方,将尸体扔到荒草丛中。然后,鲁天穿戴上了从刘开文身上剥下的上尉军服。一切置备停当,驾起吉普车扬长而去了。

徐州“剿总”副官处副官邱约翰,是南京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念书时学业并不优良,但他叔邱三郎是国民党第三厅高级参军。仗着这点门路,一毕业就分配到十六兵团充任见习连长。后来,邱三郎又向刘峙极力举荐,刘峙便将邱约翰调到身边,充任随从副官,专管作战文书。

邱约翰不学无术,但钻营拍马别有一功。俗话说:拍马有个架,先笑后说话,拍马有个巧,点头另哈腰。邱约翰总指挥长,总指挥短,连吹加拍把刘峙描绘成盖世英雄,而别人都是酒囊饭袋。凭着这一下,深得刘峙宠信,大凡要事、大事都要带他参加,一则栽培他广见世面,二则也是向邱三郎频递秋波,要邱三郎在南京官场多加美言。

邱约翰生得不算丑。虽不是仪表堂堂,各方面倒也搭配得当,五官尚算端正,就是鼻梁象叫谁捺了一指头似的有点塌。

十一月二十三日,邱约翰随刘峙、杜聿明一道飞往南京,参加了******召集的军事会议。飞回徐州后,按******的部署干,步步失利,刘峙便作好了逃离徐州的准备。

十一月二十八日,******再次召见杜聿明。刘峙见老蒋没有召见他,心怀鬼胎,唯恐南京方面单独给杜聿明授什么机宜,便决意派邱约翰以剿总参谋的身份随杜聿明飞往南京,一方面充作杜聿明的侍从,一方面让他从邱三郎那里打听一些消息。

邱约翰随同杜聿明乘坐陈纳德航空公司的飞机在光华门外飞机场一降落,国防部军务局的车子就开到了飞机跟前,杜聿明旋即驱车抵达坐落在黄埔路的官邸。

这座官邸是按照******的爱好和意旨布置起来的。花园中的假山是太湖运来的太湖石,桂花是宁波挖来的金桂,花圃里的兰草、月季、牡丹、芍药、玉兰、茉莉俱是名贵品种,房屋既有古色古香的画梁漆栋,又有洋里洋气的沙发、电灯。官邸侍从把他们引进一个房间歇息,猩红的地毯从走廊一直铺到房门口。走廊上放着几盆白菊和几盆开得正旺的紫红菊。杜聿明揉揉因为思虑过度和失眠熬出红丝的眼睛,吩咐邱约翰把菊花搬到一边去,因为他觉得白色是不吉利的,至于那几盆红得发紫的菊花更为刺目,好象是在炫耀****的胜利,因此他吩咐随从一起搬走。

杜聿明在一间客厅的沙发里埋下发胖的身躯,邱约翰立即沏上来一杯浓浓的咖啡。原本方面大耳的杜聿明为反共事业殚精竭虑操尽心血,显得消瘦了,皱纹增加了,脸上的肉有点下垂,眼皮也有点松弛。他端起茗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呷了一口浓咖啡,啧了啧嘴。这咖啡是按照他的习惯泡的,邱约翰不过是从旁的副官手里接过来递了上去。当他看见杜聿明啧嘴皱眉的时候,真有点担心杜长官要发脾气。

杜聿明为什么啧嘴皱眉呢?因为他觉得往日喝来那么香的咖啡,今日喝来却是一口苦味,好象这地地道道的美国速溶咖啡也变了味。其实也难怪,徐州孤城在解放军的围困之中,出路渺茫,心中何尝不苦呢!飞临双堆集上空与黄维通话时,黄维那恳切求援的惨叫声音至今犹在耳边。在那狭窄地域上,十二兵团被刘伯承、******的大军以及陈毅的两个纵队围困得水泄不通。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北援的部队又让陈毅的另五个纵队寸寸阻击,雷池难越。而另有八个纵队死死地扼守在津浦路两侧,顽强地阻击不让他南援黄维。淮海战场几十万蒋军象是一盘年糕,而解放军的几十个纵队则象几十把刀子切向徐海地区这盘年糕,他们的胃口相当大而又相当好。面临这覆灭的命运,别说是一杯浓咖啡,就是一杯纯净蜂蜜,也将是苦不堪言啊。

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杜聿明放下咖啡,连忙从沙发上跳起身来,正正衣襟,摸摸领花、肩牌,打起精神迎向门口。他估计开会时间将到,一定有要人会登门的。

门开了,参谋总长顾祝同,穿着一身厚呢子军装,佩戴齐整,跨进门来,“光亭,鞍马劳顿辛苦了!”顾祝同哑着嗓子握住了杜聿明伸过来的手。

“总长政躬欠安?”

“小恙小恙,受了点风寒。”说着张大嘴打了个喷嚏,“光亭,前线情况可有好转?”

“一言难尽,光亭无能,空累三军,现时如何能挽回这一危机,请总长指点。”杜聿明毕恭毕敬地站着回答。

也许是鼻痒难忍,顾祝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揉啊揉,一个喷嚏卡在鼻咽部,半天也没打出来,憋得他一阵咳嗽,腆着的肚子随着咳嗽一起一伏,身子下的沙发弹簧也一紧一松,象木偶戏里的跳加官一样,滑稽可笑。随从赶紧给顾祝同端上了一杯咖啡。

邱约翰等见杜聿明同顾祝同商谈要事,没等屏退,便先自走出门外,在长廊中伫立细听。

杜聿明将咖啡恭敬地递到顾祝同手里,说:“二十三日老头子召集的会议上,第三厅厅长郭汝槐这小鬼作的那个作战计划,委座居然能同意,不看天时不看地理,不看人和,要我们打通津浦线徐(州)蚌(埠)段,要徐州三个兵团以主力向符离集进攻,要六兵团和黄维十二兵团向宿县进攻,来什么南北夹击,打通徐蚌。人呢,没有机动兵力怎么打?我在会上向老头子要五个军,否则,万一打不通,黄维兵团又有陷人****重围的可能。青江浦附近的第四军,南京附近的八十八军、五十二军机动都很方便,迅速向蚌埠集中,淮海战场又多一支生力军。老头子当时答应得很好,说:‘五个军不行,两三个军我想法子调。’可是连半个人影都没增加,弄得现在四面楚歌,到处挨打,骑虎难下。”

顾祝同连连打了几个啊嚏,说:“光亭,你不了解,到处受牵制,捉襟见肘,白崇禧又闹独立争兵权,将领多自私之心,调不动啊。”

杜聿明愤愤地说:“既然知道调不动,不能抽兵力决战,原来就不应该决策打这一仗。你看看统帅部的决策哪里斗得过******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结果使十二兵团和黄维将军陷人重围,无法挽救。目前以我之愚见要挽救十二兵团,唯一的办法是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兵力,与共军决战。否则,黄兵团被****吃掉,下一口就是孙元良、李弥、邱清泉和兄弟我。大门失守,内庭岂安?徐州不保,京畿危矣!”

顾祝同听完杜聿明这一段慷慨陈词,颓然地叹了一口长气接着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进气不足,反呛了气嗓,憋得他脸红脖子粗。邱约翰赶忙进来给顾祝同捶背。

杜聿明端起那杯咖啡说:“总长,您趁热喝下去,增加热量,驱除风寒,也许能好一些的。”

顾祝同干咳几声后,端起咖啡,一仰脖“咕嘟嘟”一气灌了下去,然后丧气地倚在沙发上说:“老头子也有困难,一切办法都想了,连一个军也调不动。******这盘棋下得太绝,车马炮全看了起来,一兵一卒都调不动。现在决定放弃徐州,出来再打,你看能不能安全撤出。”

杜聿明沉思不语。******的战略他是领受过的。******原认为徐州乃四战之地,兵家要冲,防御困难,不愿在此地区决战。可是******想叫蒋军在这里决战,不光调动了中野、华野两大主力,而且调动了几十万地方部队和民兵以及上百万老百姓充作民工。总统象条老牛,而牛鼻子牵在******手中,一步一步按着他的战略部署去钻死胡同。加上国防部指挥紊乱,各级将领谎报军情。老头子又是老一套,哪里有什么政略、战略、战术,刚愎自用,妄为武断。又尽听谗言,乱下决心。决策一夕三变,变来变去,黄维完了,下一步徐州三个兵团也挡不住要完,要全军覆殁。杜聿明对******的错误指挥是有气的,可是慑于******的淫威,半个不字也不敢放。此刻,他在心中划量:兵力增加不了,打下去也不可能,守徐州吧,已失去士气和信心······

顾祝同和杜聿明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各各一筹莫展。最后,杜聿明挪了挪屁股,靠近顾祝同说:“总长,既然这样的困难,从徐州撤出问题不大。可是要放弃徐州就不能恋战,要恋战,就不能放弃徐州。要按郭汝槐的办法做,放弃徐州,出来再打,就等于把徐州三个兵团送进****的肚皮。现在只有让黄维死守,牵制****,将徐州的部队撤出来,经永城到蒙城,涡阳,阜阳间地区,以淮河作依托,重整旗鼓,再向****攻击,以解救黄兵团之围。”

杜聿明嘴里这么讲,其实心里还有一本账:管你黄维、绿维,保存实力要紧。万一到淮河附近,打****不动时,只要徐州三个兵团能脱重围,那黄维就靠他自己去呼天号地吧。

顾祝同听完杜聿明的话,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门口通报国防部长何应钦到。

何应钦也穿着厚呢军装,穿皮鞋的脚无声地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活象一只蹑手蹑脚的猫。不知为什么,他有点慌乱浮躁,一见杜聿明便惶惶地问:“光亭,怎么样,就不能打了么?”

杜聿明扶住何应钦,请他在沙发上坐下,说:“部长,不才刚跟总长请求教示,您来得也巧······”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杜聿明又将同顾祝同谈过的意见同何应钦讲了一遍。

何应钦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说:“也只好这样了,我这个部长只挂个空名,一切由老头子自裁,没办法啰!”

杜聿明说:“总统府参军处派粤桂南区副总指挥李以劻,任总统特派战地视察官。到徐州战地监军时,清泉曾对他说过:‘总统派你来视察督战,视什么?察什么?第三绥区主力让何基沣、张克侠造反带走,老头子事先为什么不知道?这种杂牌部队再多有何用!害得我们很苦。总统只知道写手令,打电报,战场情况他老人家不清楚,****围点打援,是一种消灭我们生力军的手段,他却一个劲地把肉往老虎嘴里送。’老邱这番话······”杜聿明引用邱清泉对战局指挥的不满,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是瞻前顾后的万全之策。何应钦要不愿听,那么他把邱清泉时话当作汇报,何应钦要愿听,那么这就是自己的同感。

何应钦正咪缝着眼睛听着,耳边突然响起了******的骂声:“娘希匹,乌龟掼石板,硬碰仔硬,爷老子今早搭仔共产党拚嘞,黄伯韬就算是送拨俚拉格点心······”

何应钦、顾祝同、杜聿明闻声连忙从小客厅出来,溜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尽头挂着一张******光头穿总统服的画像,长条会议桌上铺着洁白耀眼的桌布,一色景德镇产山水画花细瓷盖杯,杯旁放着三五牌英国纸烟和红圈牌美国纸烟。与******像相对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型军用地图,红蓝箭头标志出淮海战场及其他战场的态势,一面面小旗清晰地告诉人们,每个部队驻防位置和解放军的位置、兵力。图下有一个大型沙盘,沙盘做得很精细,连徐州外围多少道铁丝网也做上了。参加会议的人不多,除******、何应钦、顾祝同、刘斐、萧毅肃、杜聿明外还有第三厅长郭汝槐和一些参谋。

******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活象一只叫魂的乌鸦,满面胀紫,大约是战场连连失利的丧报使他恼怒,火气很盛。他双手迭次按在手杖上,环视了一下寥寥可数的与会人员,见他们一个个满面愁容,没精打采,便干咳了几声,顿时会场里一个个挺胸凸肚地笔直站立起来了。官场的咳嗽声是一剂强心针,独裁者为了炫耀自己的权威,常常有痰无痰地干咳,以此来代替警告的语言。

然而当******咳嗽完毕,两肩一耸,侍从夏侍卫官接过斗篷和手杖以后,大家刚才由咳嗽提起来的精神又萎靡了下去。

“娘希匹,爷娘老子全死脱嘞是伐?”******眼里冒着凶光,大声申斥着。

席间的人一个也不敢出大气。站在会议室门外听班的邱约翰第一次看见******发脾气,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

不过内中也有心不在焉的。杜聿明就这样,他虽然也不吱声,却神情恍惚地瞅窗外树干上的枯枝。他熟悉******,几十年的关系当中,经常见到他那种威严十足,凛然不可犯的样子。把自己装扮成天生的伟人,认为自己的意旨就是“上帝”的意旨,他的话是金口玉言,是皇命难违的“圣旨”,这是一张自负、凶狠、冷酷、傲慢的大总统的面孔。当他取得某种胜利或者形势对他有利,譬如皖南蒋军遵照他的密令向新四军发动突然袭击取得成功,抓住军长叶挺时,他举杯自庆,乐不可支。又譬如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他在重庆举行的大游行中,把抗战胜利归功于他的领导时,更是神气活现,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他是一副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面孔。可是在洋大人马歇尔、魏德迈面前他又是那样谄媚,奴颜。另外,当事情不遂他心,或是有人触犯他的“尊严”的时候,他会用绍兴土话一口一个“娘希匹”骂个不停。“老头子”本身就是一个鬼怪,他有各种各样可变的嘴脸,怪不得外国报刊有人评论他“具有总统到流氓的全副脸谱”。

******骂完才让大家坐下,宣布:“好好,开会。”

第三厅厅长郭汝槐照例在“敌我态势图”前报告作战计划。他用棍指着地图讲述,由于图大而他个子不算很高,尽管把指示棒掣得特长,那地图高处仍需踮起脚尖,伸长脖颈,才够得着。他一边指划着一边说:“目前共匪南北两面皆为坚固纵深工事,我徐州、蚌埠各兵团攻击进展迟缓,如继续攻击,旷日持久,徒增伤亡,不可能达到与黄维会师之目的。建议徐州主力经****、五河与李延年兵团会师后北进以解黄维之围。”郭汝槐接着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这一方案的理由。

杜聿明在一旁听着,一边盘算着,****、五河一带乃是河流纵横的湖沼地带,大兵团行动,又是车马又是重炮,怎么运动?杜聿明对郭汝槐是早存戒心的,他瞧不起这些常住洋楼、逛酒巴间、玩女人的军官,他们不切实际,不近实战的方案都是纸上谈兵的馊主意。杜聿明站起身大声地问郭汝槐:“郭厅长,鄙人请问在这样的河流综错的湖沼地带,叫我们大兵团如何运动?这不是新媳妇走娘家车接船送的,我要你好好考虑,战车、重炮、辎重怎么办?”

杜聿明这么一说,整个会场上顿时乱糟糟地吵嚷起来了。有人问:“左翼打不得,右翼出来包围攻击如何?”杜聿明说:“要看情况而定。”

刘斐着头皮,扯着嗓门给杜聿明打气:“打得!打得!”

******望着这众说纷纭的会场也是一筹莫展,有好半天他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惑之中。神情沮丧,两眼黯然失神,焦灼不安,完全失去了自信。最高统帅部的混乱争执,弄得他没了主意。忽然,他想到了当年上海滩的情景,多少次难关不是靠赌博的获胜度过的吗?政治是赌博,战争也是赌博。目前淮海战场这一场赌博才输了一局,他还有力量,困兽犹斗,兔子撵急了还咬人的手指头呢,不输到最后本尽口袋光,他是无论如何不承认输的。现在要紧的是保住资本好决一雌雄。

******清清喉咙,大声咒骂起来:“娘希匹,吵啥物事,俚拉晓得哦伐,要紧格是那嫩样子可以使黄维安全突围。”

******一嚷,大家噤若寒蝉,都不敢吵嚷了。顾祝同站起来到******面前附耳道:“光亭想同你单独谈谈。”

******点头同意,杜聿明跟随******进了一旁的小会议室。讲述了同顾祝同、何应钦研究过的出徐州经永城,到阜阳地区,以淮河作依托,再向陈毅所部进攻,以解救黄维兵团的方案。没料到******竟马上同意了。这并非杜聿明此举有起死回生之_力,而是******已经山穷水尽黔驴技穷。回到大会议室,******草草问了一下有无意见,即宣布散会。

杜聿明当即坐飞机飞回徐州部署撤离。邱约翰本想抽空去见见邱三郎摸摸情况,见杜长官同******密谈,并决定从西路撤离徐州,知道局势将顿起变化,便什么也不顾了,随机又飞回了徐州。

邱约翰一下飞机,就奔刘峙公馆而去。不料刘峙非但没问他开会情况,反要他抓紧时间,快作准备,明天无论如何要撤至蚌埠。邱约翰从刘峙那里出来问了同僚,才知道******私利高于一切,什么军事秘密全置不顾。在他们飞离南京的时候,已经有人通知了在徐州的蒋家各商行,赶快汇集金银先逃,于是逃风顿急,军政人员纷纷到剿总来要求安排飞机撤退。邱约翰心神不安地参加了杜聿明召集的各兵团司令官会议后,天已黑了,他什么也不顾,坐上“剿总”的汽车,直奔大同街南一条陋巷而去。

这条陋巷能有多么大的吸引力,竟使邱约翰弃一切于不顾呢?原来,这陋巷中住着名妓“白玫瑰”。邱约翰迷恋酒色,特别是嫖上这个“白玫瑰”以后,一天到晚神魂颠倒,加上那妖女人别有一番手段,迷得邱约翰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邱约翰进了“白玫瑰”的住所,喊着:“密斯白,我的亲亲,让你久等了!”边说边去推白玫瑰的房门。门一开,他两眼瞪大了,只见房里端坐着一个军官,“白玫瑰”正殷勤地给他斟茶。邱约翰心中如同打翻了醋缸,勃然大怒,伸手去拔手枪······

有人说,夜象一块遮羞布。当夜的幕幔悄悄拉上以后,遮盖了世人的视线。丑恶的城市、丑恶的世界都被遮掩起来了。夜幕后面,赌场、妓院、酒馆、戏院里一切的一切比白天更肆无忌惮地猖獗起来了。狂赌、****、酗酒、殴斗在这黑夜中达到高峰,偷儿、劫路者成了自由神。而那些阴谋家、冒险家则把夜暗当作良辰,策划着死亡、毁灭,以为谁也看不破他们的隐私。然而,我们说:“不尽然!”夜幕对于革命者来说是很好的保护色,它有效地掩护着革命者同反动派进行斗争。就是在夜黑之后,鲁天和他的战友又一道开始了行动。

然而,在这夜幕的掩盖下正有一种潜在的威胁在复苏。天上的星星是个目力千钧的明鉴,这个不会说话的见证人不停地眨着眼睛,盯着废黄河边草丛里蠕动着的一条身子。

被剥去衣服的蒋军上尉刘开文,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让冷风一吹,那丝悠悠的气儿又从七窍里回转了来。他看着阴霾的夜空,不能确定是死是活,他吃力地扭过头朝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觉得钻心扯腑般的疼。他睁大眼睛想着,立时废黄河边闹市上那竞争的叫喊声,宪兵毫无表情的脸面,车夫严峻得象鹰隼一样敏锐的目光,还有那铁钳般钳得他昏头胀脑的双手······“啊!”他惊恐地喊出了声,惶惶四顾,四下黑漆漆一片,只有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看着他,再就是不远处街头那盏象鬼火一样半明不暗的电灯。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活在人间的时候,立刻象发疯中魔一般爬起身奔跑着,狂喊着“救命啊!”那惊恐的喊声在空旷的夜里格外刺耳,格外凄厉,格外阴森。

半小时以后,刘开文被巡逻队带到了设在道台衙门的“剿总”司令部情报处。

大同街南陋巷住着名妓“白玫瑰”。巷不算深,门第不算高大,可是骏马高车常驻留。且说邱约翰推门进屋,只见“白玫瑰”正给一个年轻的上尉殷勤地点烟沏茶。心想:这臭****真是不要脸,老子出去才两天就放了小白鸽,引上新主顾了,他娘的卖臊也不看看气候。转念一想娼妇水性,接客拉人倒也难免。只气这丘八不知好歹,敢从老虎嘴里往外夺肥肉。他刚要发作,见“白玫瑰”直给他递眼色,拿火柴的手直比划“八”字,邱约翰没看明白,以为叫他掏枪,于是就“唰”地一声掏出了勃朗宁手枪,对准了座上的上尉。

这上尉不是别人,正是奉命进城侦察的鲁天,此刻在此“宁株待兔”。

鲁天鼻子里发出“哼哼哼”三声冷笑,抬脚踹了“白玫瑰”一脚,“白玫瑰”猛地朝邱约翰身上跌去。邱约翰刚要去扶“白玫瑰”,身后大门“哐啷”一声带死,腰间顶上来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邱约翰低转头一看,乌黑锃明的镜面匣枪抵在腰眼上。他心想光棍不吃眼前亏,马上转了笑脸,拿出了伺奉刘峙的那套功夫。

“嘿嘿!嘿嘿嘿嘿!”他呲着牙先自一阵干笑,“兄弟们,好说好说,我让给你们,让给你们!”

“哼!你以为我们是为了这妖精来的吗?”

“你们要我怎么样?”

“要你出去走一走!”

“你们是······解放军?”

“算你小子猜对了!少磨牙,快走。”

“想抓我的俘虏?告诉你,这城里到处是我们的人!”

“别倒驴不倒架啦!解放军大军云集,兵临城下,徐州城马上就是我们的。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走!”

“我不去!”

“不去?”

“对!我死在这里。”邱约翰执拗地别转头。

“好吧!我叫你死在这里。”鲁天刷地拔出两把腿插子,右手捏住其中一把的刀尖一甩手“嗖!”匕首贴着邱约翰的头发梢飞过,深深地扎在了门板上。

邱约翰见状脸“唰”的一下拉长了,忙不迭地说:“我走!我走!”

周大魁用一根细麻绳把邱约翰的手腕缚住,外人一看只作是反剪了双手一般。鲁天也把“白玫瑰”捆了个结实,拾过擦桌布塞了“白玫瑰”个满嘴,关出房间,就手上了锁。鲁天昂首阔步在前,周大魁押着邱约翰在后,走出天井去开大门。没料大门一开,撞进一个人来。来人立眉竖眼,怪眼圆瞪,鼻如鹰钩,活脱脱象只猫头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剿总情报处中尉参谋。鲁天虽没和他直接打过交道,但听说过他心狠手辣。他亲自侦破过徐州市地下党的活动,并亲手杀害过我两名地下党员。他的突然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鲁天和周大魁心头一紧。

“怎么?不过夜啦!这朵鲜花······”中尉参谋****地笑着说。

鲁天闻见这小子张口冲出来的酒味,知道也是为白玫瑰而来。烂肉招苍蝇,臭味相投。

“你请便吧,邱副官有要事,刘总指挥请他去。”鲁天正色地回答他,说完,推了邱约翰一把朝门外走去。

中尉并没有完全喝醉,他一眼看见了邱约翰手上露出的绳头子,惊乍地拔出手枪,“你们是什么人?敢绑架邱副官!”

周大魁眼见情迫,不由分说,抬腿踢飞了他手中短枪,举起枪柄兜头一下,那中尉象真的喝醉了似的晃悠悠瘫倒在地。

鲁天推着邱约翰上了“剿总”的汽车,左光年让出驾驶位置给鲁天,对他说:“开车的睡着了。”周大魁回身去看,只见车座后面躺着一具尸体。

鲁天没顾得多说什么,急忙发动车辆。发动机象有哮喘病的老人哼哼了几声,没有打着火。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飞行太保”的警笛声。鲁天从反光镜里看见两辆摩托、一辆警车疾驰而来。鲁天他们顿时象让一只无形的手提搂了一下似的,三颗心都紧缩了起来。左光年上了顶门火,周大魁急忙拿起摇把开门下车,一边插上摇把一边用眼睃着来车。只见警车与摩托停在不远的地方,七八个荷枪实弹的匪军跳下来朝陋巷内“白玫瑰”住的地方冲去,带路的正是上尉刘开文。

周大魁心里一紧连叫不好,拚尽全力摇车。吉普车哼哼哼响了几声,又熄灭了。

鲁天从反光镜里看见敌人已经从巷子里窜出,估计是发现了匪军中尉的尸首和被缚的“白玫瑰”。刻不容缓,再发动不着,就只有同敌人短兵相接了。

周大魁摇得大汗如淋,他咬紧牙关狠命的一转,马达终于轰响了。这边,鲁天喊了一声“快上车!”那边敌人也大声吼道:“站住!”

周大魁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门跳上车,“嘭”的一声带死。身后有两个匪军已经赶到,就在吉普起动的瞬间,两匪军抓住车后一边一个防撞圈,鲁天加大马力往前一冲,把两个匪徒甩了一个跟斗,吉普车似野马脱缰飞驰而去。只听见尖利的警笛声响起,两辆摩托在前,一辆警车在后,紧追而来。

鲁天沉着地驾驶着吉普车,左光年举起上了顶门火的汤姆枪,瞄准了贼亮的车灯兜头一梭子。大概是击中了摩托车手,失去控制的摩托车象醉汉样七歪八扭一头撞到街旁的树上。另一辆摩托蹦跳着窜上了街沿石向店铺开去,“轰!”的一声撞在门板上,燃着了油箱引起了熊熊大火。警车开火了,机枪的火力很猛。左光年不幸中弹牺牲,周大魁喊了他几声,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来。

吉普车开到东西贯通的大街上。不巧,大街上正通过十几辆卡车,前面的是运兵车,后面拉的是山炮,车辆开的十分缓慢。身后的警车越追越近了,而这卡车队又拦住了去路,形势十二分危急。鲁天急出了一头大汗,怎么办?俗话说:种出来的庄稼,急出来的办法。紧急中,鲁天忽然看见运兵车与炮车之间由于载重与车速不同,拉下了一段小小的距离,决定冒险强行通过。于是,他加大油门提髙车速,揿了几下喇叭提请炮车司机注意,瞅准空子“嗖”的一下窜了上去。炮车司机见一辆吉普车突然横过马路,急忙紧急刹车,将吉普让了过去。这一刹车不要紧,车上押车的士兵被晃得前仰后合,一齐咒骂起司机来。

警车见吉普车钻空子溜走了,急忙加速去追,谁知炮车不紧不慢地开到警车前面挡住了去路,炮车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咒骂警车不长眼,车上的士兵也一齐帮腔,亲娘祖奶奶地骂了个狗血淋头。战乱之际,兵将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警车里的人知道讲不出什么理来,只得耐着性子等车开走。这时,鲁天的吉普早就无影无踪了。

鲁天将车开过废黄河西桥,直驶向九里山一带前沿阵地,在一座小桥前,他们将车推进了一条不算很深的水沟,然后在附近九里小村里安置下了左光年同志的遗体,并让周大魁同志留守在此。一切安置就绪他才把邱约翰装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大麻袋,跨上战马,闯出了敌阵。没料到敌人竟不惜血本派出重兵追拿,要不是碰上东方玉江和分队的战友差点出了大事。

东方分队成三支利箭直指向敌人。等到敌人发觉似狂飙般卷来的旋风时,马刀已经挥到头上了。这时,敌人又打出了三颗照明弹,借着雪亮的光芒,东方玉江一眼看见了那个骑五花马的匪骑兵身前的麻袋,便纵马直扑过去,右手挥刀斩劈,左手准备抢麻袋。对方也不示弱挥刀相迎,乒乓几声,火星直迸。玉江看敌人不肯就范便虚晃一刀,装作被敌刀锋刺中的模样往右一侧身子,待敌人收刀时,猛然出刀一下刺中敌人右肩。敌人手中马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下,玉江趁势伸出左手抢住了麻袋一角。那匪兵虽然右肩负伤,仍很顽固,也用左手抢住了另一角,而且伏身偏镫下死力争夺。两匹战马马蹄答答,紧缠嘶唤,两名敌手怒冲冲苦打硬拚。东方玉江骂了声:“奶奶!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过来!”猛一用劲,连麻袋带那匪兵一起从马上拖了下来,挥手一刀砍断了那匪兵的手脖,喊了一声“撤!”挟起麻袋拨马回返。敌人乒乒乓乓地追着东方分队的影子打着枪,但已经望尘莫及了。

东方玉江带领分队撤下来以后,首先询问侦察员的伤情,冯海喜滋滋地扶着鲁天走过来说:“分队长,你猜这侦察员是谁?”

“谁?”照明弹熄灭以后照例带来一片黑暗。

“你摸摸!”

“莫非是······你伸出左手!”东方玉江不敢断定。

鲁天顺从地伸出了左手,东方玉江搭手一摸,手臂上有一片微微凸起的皮肤,“鲁天,分队副!是你!”

“分队长!”鲁天一头扑到东方玉江怀里,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我的好伙计,我一摸到臂上的仇字,就知道是我们的智多星了!老鲁,你究竟怎么样?”

“不碍事,打死我鲁天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

“又说这个。我问的是伤情,让我摸摸!”

“甭摸了,腿上中了一弹,跌下马来又磕破了脑袋,恐怕脑子要受点伤。”冯海抢先作了回答。

“不碍事,和同志们在一起,伤口保证长得快,好得利索。”鲁天忍着伤疼兴奋地说。接着他汇报了左光年牺牲的经过。东方玉江沉痛地说:“我们一定报请领导给他记功。”大家一阵沉默。

“同志们,我们初战告捷,迎接分队副归队,这是一件大喜事。等归建后,我建议好好打打牙祭。”冯海想冲淡这沉闷的气氛,故意逗乐说。

鲁天突然想起什么,把东方玉江拉到一边,指着麻袋说:“分队长,这是国民党徐州剿总刘峙的副官,叫邱约翰,必须尽快把他送往纵队司令部。”

“好吧!”东方玉江回身拍拍马背上的麻袋,喊道:“喂!你还活着吗?”

“长官,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还有气啊!放你,为了你个兔崽子,牺牲了我东方玉江一名好战友······”

“东方玉江?!”麻袋里的邱约翰听见这个姓名,不由惊讶地叫了起来。

怎么!还想记老子的账不成?”

“不不!”邱约翰连忙否认。

“同志们,上马!”东方玉江一声令,战士们纷纷跃上马背,冯海与鲁天同乘一骑。队伍朝纵队驻地驰去。

“得得得,得得得”马儿有节律地敲着蹄鼓。邱约翰在麻袋里憋得难受。他想起刚才听到的名字,一线希望的光,从绝望的海洋里升腾上来。东方玉江!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他试探着问:“长官,请问您府上可是在棒槌河边来仓堡?”

“唔!你怎么知道?”东方玉江脑子一转。

“父亲叫东方权生,哥哥叫东方玉海,妹妹叫东方玉莲······”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打听来这些情况?”东方玉江勒住战马,喝问道。

“哥哥!我是你弟弟东方玉河啊!”邱约翰一副哭腔。

“东方玉河!”

“是啊!我是玉河。你不记得了,你曾经打过我的屁股。”邱约翰可怜巴巴地说。

“得得得,得得得”马蹄随着东方玉江的思绪缓缓地、有节律地敲着大地。

“东方玉河?难道就是那个塌鼻子玉河吗?”东方玉江自问自。他虽然不记得妈妈领他来家时的情景了,可是想起了一同下田剜野菜的情景。每次,玉河总是剜得很少,而且一走远路就嚷嚷脚疼,不是让玉海背着就是要玉江替他提小篮。有一次妈妈病了,玉江在棒槌河岸蟹洞里抠了两只大螃蟹。从河边拾了些柴草点着火将螃蟹烧熟后,让玉河送给妈妈。可是馋嘴的玉河竟偷偷地吃了一只。这事让玉江知道后,把他按在地上一顿好揍······对于往事的回忆,初时模糊渺茫,仿佛很遥远,一旦想起来竟象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往事啊往事!幼年的弟弟东方玉河是一个有不少毛病但还不算太坏的孩子,他们一起吞过糠,咽过菜······可是眼前这个匪军官,光凭嫖妓这一条来说,哪还有一点好人的气味!

“得得得,得得得”马蹄仍是那么有节律地敲着大地。

邱约翰躺在麻袋里静等着东方玉江的回答,这是一个多么巧的机遇啊!虽被****活捉,可在半路又遇上了一块生活多年的“哥哥”。左等右等,见东方玉江不吱声,他也沉入了往事的回忆,他想起自己儿时的厄运,想起那个“穷家”和这个粗野的“哥哥”。玉江从小就强悍、泼辣,从来没见他向财主低过脑袋,他疾恶如仇。因为自己偷吃一只螃蟹,被他扒掉裤子揍得屁股好几天不敢沾床。不过,小时候他总还是护着自己的,讨饭要来那种如今一想起就恶心的糠菜窝窝,东方玉江总是先掰一块大的给自己,当时的友情一直是很真挚的。可是,如今玉江会不会念及旧情呢!想到旧情,他又想起那个把他从泥坑里救出来,他把她叫作“妈妈”的老婆子,自从跟了她,他吃了多少苦哇!可那老婆子总是慈善地护卫他,就象一只带雏的老母鸡。他曾感激过东方一家人。然而当他在叔叔身边长大,并且得知自己的根底后,他就把东方一家的养育看作是当奴仆的应尽的义务了。他也曾想要好好酬谢他们一下,不过那只是出于礼义和寻求良好的社会舆论,想作作样子而已。今天,他之所以苦苦哀求,要认这个“哥哥”,也不过是一种求生之道罢了。东方玉江为什么不说话呢?莫非他一点也记不得他这个“弟弟”了吗?

不!东方玉江已经确信这就是当初妈妈救过的那个“黑脸阿塌”,那个后来被邱三郎认走的财主少爷。没错,定是他!

当年,“黑脸阿塌”被叔父领走时,曾撕破嗓子哭叫,不愿离开含辛茹苦养育他的东方夫妇,不愿离开朝夕相伴的难兄难弟。穷日子里熬出了一定的感情。

俗话说:守着画匠学画画,守着哑巴学哇哇。东方玉河被邱三郎领到南京,进了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念书,改名邱约翰。

开头,保姆服侍他穿衣,他不好意思,要自己穿自己扣;佣人伺候他吃饭,他手勤脚快,反倒盛好了请佣人先吃。乡土里的朴素感情被邱三郎斥之为下贱。起先佣人挨打,他会凑上去抚摸被打的疼处,对叔叔和婶子溢露不满。小小年纪的玉河就象一张白纸,虽然让东方老汉一家清贫的生活描画了清淡的几笔,可是禁不住邱三郎那块不断摩擦的橡皮。邱三郎和他那个阶级要按自己的意志塑造人。

邱约翰成了公子哥儿,一天到晚同有钱人的子女厮混,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虫生活。在这期间,邱三郎靠着他那善于逢迎拍马的本事,官运亨通,很快混到了国防部当部员。依仗着权势,邱三郎回乡打官司,夺回了邱重千失去的全部田产,委托本家的一个侄儿精心经营,每年把租米收齐后,按时把白花花的银洋送来供邱约翰挥霍。有一年暑假,邱约翰高了兴,要回乡看看他叔父给他夺回的田产,重新置起的家业。回乡后的第三天,酒足饭饱之余,他想起了养育过他的东方夫妇,便备了一份重礼,坐了马车前去探望,要报五载养育之恩。

邱约翰的马车停在东方门前,乡里人听说东方玉河发迹回来了,一个个十分稀罕,争着前来观看,七嘴八舌地招呼着儿时的伙伴,“阿塌!”“阿塌!”

一听这称呼,邱约翰立刻聋拉下脸来。人们没介意,你拥我挤,有人不小心踩了邱约翰脚上那双油亮的皮鞋,这位少爷勃然大怒,抬起脚来照那人就是一脚,疼得那人半天直不起腰来。狗腿子们见状,一齐吆吆喝喝地驱赶着人们,大家一见这阵势,不用撵早四下走散了。

妈妈听人报告了信息,兴冲冲地走出门来想见见久别的儿郎。多年不见,多么想念啊!一定长高了?是胖还是瘦?母性的絮絮叨叨的爱一古脑儿在她心头翻腾。她揣着一颗喜悦的心,撂下手里的簸箕,扑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抿着花白的鬓发一边往外走。可是,当她看见眼前的情景时,她愣住了。这位衣冠楚楚的少爷在毒打儿时的朋友。她不能相信这就是当年那扑在她怀抱里衔着她干瘪的****嚷饿的玉河。不相信他就是当年跟着玉海、玉江四处要饭,要到糠菜团子以后,也学着哥哥掰一块给别的穷孩子的玉河。他变了,他不是穷人的孩子,不是她日夜想念的孩子!

她止住脚步,希望象肥皂泡一样闪了闪五颜六色的光彩,破裂了。她毅然地车转身,默默地朝屋里走去。失望、烦恼、伤心,交织成悔恨的洪流在她心中翻滚。

玉海、玉江也从地里赶来了,当他们瞧见这位趾高气扬的阔少爷时,欢喜的心情变得忧郁了,轻快的步子变得沉重了,他们都觉得同玉河隔得那样远,好象隔了一道棒槌河。

邱约翰看见了当年的“妈妈”,迎上去拗口地叫了声:“干妈!”这个称呼是他在来的路上费了半天脑筋才想出来的。既不失身份,又不失礼义。“干妈,我来谢你养育之恩。”

妈妈说:“你还记得我们穷人。

邱约翰说:“干妈,现今好了,俺家的田地房产都回到我的手里,不用再受穷了,你上俺家去做活吧,我养你老,送你终。”

妈妈冷冷地说:“你看看你那手里的钱,哪一个子儿上不沾着穷人的血汗。告诉你,我是穷骨头,挨冻受饿惯了,享不了那清福,不会象舐腚狗一样去荦你那沾满穷人鲜血的臭钱,你走吧!”说这句话时,她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一眼。

邱约翰勃然变色:“既然你不欢迎,那就两便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说着示意下人把红纸包封的银元递过来。

妈妈手一摔,红纸包飞出老远,跌落在地,银元四处乱滚。她厉声说:“你把这沾着穷人血汗的钱都拿走!”说完迈步进屋,“咣当”一声带上了门。

邱约翰狼狈地俯身拾起银元,在玉海和玉江的怒视下,仓皇爬上了车,在穷乡亲的耻笑声中走了。

打那以后,邱约翰再也没有到过来仓堡。

当初曾是亲,如今已是敌。不同的阶级培育出了不同的人,爱和憎都是属于不同的阶级的,几句怀念之情岂能动摇得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阶级立场!东方玉江甩脱对往事的回忆,挺了挺胸,尽管邱约翰还装在麻袋里,他仍觉得在这种人面前更应该大义凛然,将他视若粪土。

“哥哥!······”

“闭起你的臭嘴,谁是你哥哥?”

“东方玉江呃同······同志!”

“真是属黄鼠狼的,告诉你,少耍花枪!”

“······你看在手足分上,放了我吧!我有钱······”

“好吧!你说有多少钱吧!”

“我可以马上给你一个蓝宝石金戒指,值二千。”邱约翰听见玉江回话也没品品滋味,忙不迭地把身上的财宝往外端,此刻他真有点感谢发明钱的老祖宗。

东方玉江取过马鞭子咬了咬嘴唇,喘了口恶气说:“就这两千吗?”

“不不!还有!”

“好吧!先要这两千!”边说抡起马鞭就是一下,“这一鞭价值一千。”说完又一下,“这一鞭又值一千。”鞭子抽在麻袋上发出“扑扑”的声响。

“哎唷唷,我的好哥哥饶命哇!”邱约翰疼得直叫唤。

“叫哥哥再赏你一鞭!”

“哎唷!哎唷!我不敢啦!不敢啦!”

“告诉你,你为你那个阶级卖命,我为无产阶级革命出力,咱们冰炭不能相容,什么哥哥弟弟,你耀武扬威的时候,杀的不尽是我们这些穷高粱花子吗。如今你落人我们的手中,以为讲讲兄弟之情,喊喊饶命就可以放你狗命?不!你落进了人民的法网,只有老老实实向人民低头认罪才是你的生路。”

东方玉江走走停停,不时大声训斥几句,战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围拢来询问。唯独四小队长徐诚紧随在玉江身边,乐得他捂着嘴一个劲直乐。

邱约翰在麻袋里无可奈何地听任东方玉江的摆布,尽管他恨得眼冒金星,然而还是死的恐惧暂时战胜了仇恨,他不得不老实顺从地回答东方玉江奇特的审讯,这是开设在马背上的特别军事法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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