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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象鼻山下(4)

“你怎么啦?”豆豆诧异地望着我。

我沉着头,好一会儿不开口。终于,在她的逼问下,把准备告倒黄阿富的打算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你疯啦!文秋,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她那么坚决地反对,接着又从各个方面来劝说我。她说她也知道黄阿富和玉秀的事,但即使被我抓到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他有后台,有背景,弄不好只会是我吃亏;她说为了上次那封信的事黄阿富已对我怀恨在心,只是无法报复我罢了;即使地区点名抽我上去也需经过大队同意,况且我也只是借调,户口仍在大队,以后正式留在地区也还得经过他的手;她说她也极为同情是男,但又犯不着作出毫无意义的无谓牺牲;她甚至表示,愿意想点办法送一些粮票给是男······

“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文秋,为了你的前途,也为了我,为了我们都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再一次地恳求我,“你无论如何要打消这个念头,······你送送我吧!送我到山口。”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希望我送她出山,固然是想继续劝导我,也是为了使我无法去玉秀家。我为她的良苦用心而感动。而且事实上,一路上听她反反复复的劝说,我原来的计划已经开始动摇了······

送她出山口,一来一去,回村时已经很晚了。天又闷得慌,要下雷雨的样子。走到村口的仓库旁边,果然闪起电来,接着雷声隆隆,我小跑着。猛然间,看到前面一个黑影,钻进一棵树底下。

这么晚了,这是谁?我心里想着,忽然警觉起来,莫非有人到仓库偷谷?

“谁?”我喊了一声。出于本能又奔了过去。

那黑影撒腿就跑,但又跑得很慢,很快就让我追上。果然那人扛着半袋谷,“扑”地一声倒在地上,浑身筛糠似地发着抖,绝望地叫道:

“你们抓俄吧!把俄枪毙啦!俄反正不想活了······”

“啊!”我几乎惊叫起来,“大叔!······”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但当看到我的时候,他却猛地一惊,双手掩脸,踉踉跄跄地逃出几步,就像怕我要把他吞吃了似的,惊恐万分地倒在地上:

“你,你······文秋,俄塌台,俄不该做这事,俄该死······俄不是偷,俄是借,偷偷地借,以后再还······”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就像一头被枪击中的野兽,凄厉地哀叫着,“文秋,俄求求你啦!俄实在没有办法······俄实在饿不下去了;俄不能让是男嫁给他她想答应,假答应假答应也不行······文秋,俄求你啦!看在俄这张老脸,看在是男对你的情分上······你别说出去······俄给你下跪了······”

我紧紧地闭上眼,我不忍再看他。但泪水从我的眼眶中溢出来,和着雨水流淌在我的脸上。我的心在淌血。真的,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没有忘记当时的情景,一想起黄大叔他那绝望的悲愤的哀求声,我心里便要颤抖,揪心般地颤抖······我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仿佛天地都死了,不,是我的意识,是我的心死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说不定是三分钟、也许五分钟,甚至可能有十分钟、半个小时反正我自己已经不知道了我才像苏醒过来似的,不,就像活过来一般,流着泪说:

“大叔,你把袋子背上我决不说······我没看见你······你快走吧!”

说完,我逃也似地跑开了。再没回头看一眼,我不敢。雨更大了,啪啪啪抽打在我身上,脸上,我全不觉得。回到宿舍,我连湿衣服都忘了换下,和衣而睡。开头睡不着,后来睡着了,又尽做噩梦。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中午,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却见象男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外:

“陆老师,俄爸,俄爸他······”

“怎么啦?象男,你爸怎么啦?”我心里一紧,急急地问。“他生病了,发热······讲胡话,还哭······叫着你的名字······”十二岁的象男哭起来,“俄姐不在,到外婆家借米去了,晚上才回来······我怕······”

我明白了。我惟一能对象男的话便是:“你别怕,回去照顾好你爸,你对他说,陆老师叫他放心,陆老师知道他是个好人,最好最好的人······”

象男走后,我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头疼得开爆似的,许是昨晚着了寒,还是受了惊?反正是真的生了病。我请一位学生去保健室讨来几颗退热药。那学生两手空空回来,说是保健室关着门,倒是带来一个令我惊吓的消息:他看见公社两个公安员来到村里,还带着枪,好像村里出了什么事!······我脑子里猝然跳出一个疑问:莫非黄大叔的事被人知道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接着又竭力宽慰自己:不会的,除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事;再说,象男也没说起什么,只说她爸生病;村里也没有其他迹象大概这两个公安员是为了其他事吧?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又一个不眠之夜。发着热,胡思乱想,做着噩梦。第二天一清早,我又被一阵敲门声震醒,吃力地开了门,豆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惊恐地望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豆豆,你怎么啦?”

“你你,前天晚上······唉!”

“前天晚上?”我大惊失色,莫非真的是黄大叔的事被人发现了?惊慌中我脱口而问:“黄大叔······他出事啦?”

“什么黄大叔!我问你,那天晚上你送我回来后,有没有去玉秀家?”

“没有啊!”我不解,“你问这干什么?”

“唉!还干什么!人家说你和玉秀······”豆豆红着脸,“说你前天晚上趁着给玉秀写信,要强奸她······”

我气得跳起来,“你听谁说的?”

“我在公社听说的。昨天黄阿富告到公社,告你破坏军婚,他儿子就派了公安员来调查······”

“无耻!卑鄙!”我狠狠地骂着。心里倒反而踏实了:一来我没做亏心事,我不怕;二来,原来公安员进村不是为了黄大叔的事,倒消了我的心病。我坦然地说:“让他们查吧!总不能白肉开刀冤枉人!”

“冤枉?如今冤枉的事还少吗?”豆豆急得声音都变了,“人家都咬住你了!玉秀都承认了,还说得有根有据有细节······还有黄老师,说你昨天一整天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唉!还不是明摆着设了圈套陷害你?······我早说过,你省点事,别惹麻烦······”

我惊住了!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脑子也忽然变得那么清晰,不但看到了摆在我面前的那个陷阱,而且看清了那陷阱设计的全过程:胆小的黄老师生怕牵连他而向黄阿富告密;本来就怀恨我的黄阿富既怕被我置于死地又想把我置于死地而胁迫玉秀;慑于黄阿富的利诱和威势的玉秀又反咬我······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和荒唐,但又是那么“自然”和“严谨”!我去了玉秀家本已是中了圈套,连我没去都硬要把我投入罗网!

毒辣!无耻!下流!我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住了。悲愤、难以言喻的悲愤,使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别急,你别慌,文秋,你听我说,”豆豆显然被我的神情吓慌了,反倒放缓口气,安慰起我来。“只要你没去她家就好,总可以查清楚的连那位公安员都说了,他也有怀疑。所以我才赶来告诉你,玉秀再诬你,你只要咬定没去,而且拿出没去的证据来就是了······”她忽然想起来,“哦,公安员还对我说,玉秀说你侮辱她时,她反抗,打了你一巴掌,你逃了,正好是响雷时······”

“响雷?”我心里猛地一震,脑海里骤然闪现出前天晚上那可怕的情景······

“我想想响雷时你还没到家,你抓住这一点就够了,只要拿出证据,说明你不在现场,这就彻底排除了所谓‘作案’的时间可能性······你怎么啦?文秋!”豆豆惊讶地凝视着我。

“我······我······没什么。”我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你倒是想一想啊!想想有什么证据!比如说碰到了谁,谁能证明······”豆豆苦苦地说,“不然,今天公安员正式来问你,你拿不出证据,那可真的要吃冤枉官司呐!······”

“你别说了!”我心里烦透了,纷乱中竟然漏出一句话来,“我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你?”豆豆疑惑地盯住我,显然她已经听出什么来了,“你有证据?你不肯说?你还瞒着我?······”

她连连问我,简直令我招架不住。心绪慌乱之中,又怕引起她的误会。我只得把那天晚上碰到黄大叔的事说出来了。但又死死叮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出去。不料豆豆听了却说:

“这,这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我怔得瞪大了眼。

“你只消把这事讲出来,一切都没事了,对你的诬害不攻自破。谁都知道你和是男家的关系······”

“你别说了!”我几乎叫起来,“我死都不会说的!我也不许你说出去!”

“文秋,没办法啦!你只能······你只有救自己要紧了。再说,你也没有存心害他,你也没办法。你不能抱什么奢望,只有这一条路了,即使以后给你弄清楚,你也吃了大亏了,也影响了你眼下的前途······你听我的话吧,为了我们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也为了我们的爱情······”她苦苦地劝着我,几乎近于哀求了,“我们好不容易能达到这一步,你可不能毁了自己啊!你无论如何要冷静地想一想······”

我紧紧地逼视着豆豆,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啊!她变得多残酷,多自私啊!还说为了“爱情”“爱情?”我默默地念叨着,突然,脑子里一闪,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气愤中出于报复她,考验她,也许两者都有,我冷冷地说:

“这样吧!还是你给我证明好了!反正那天晚上你跟我在一起,你可以证明打雷时我送你到山口,不是最好吗?”说完,我狠狠地望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

“这我也想过。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会这么做的。”她说得那么平静,使我无法怀疑她的真诚。“你应该相信我。当然这将影响我们俩的前途,因为这样我们俩的关系就再也瞒不住了,还有······”她沉下头,欲语又止,“反正,你相信我,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会牺牲一切的······可是,眼下我们还不必这样做啊!我们还没走到绝路,你还有更好的解救办法。文秋,我求求你啦!你还是说出来吧!你不说,就让我去说吧······”

“你!”我一把推开她,几乎吼起来,“你如果说出去,我就和你断了······”

她惊愕地望着我,满脸泪水,“不,你不能!······我要你!我爱你!文秋,我是爱你的啊!”说完,她捂住脸踉踉跄跄地跑出屋去。

我木然站在屋里,傻了似的,犹如失去了重心,失去了意识不,我的意识很清楚,我预感到更大的灾祸将会出现······

果然,上午就来了四个人,两个是公社的公安员,两个是县公安局的。我被叫到大队办公室的小会议室隔离起来。四个人轮番审问我,不,简直可以说是逼供。一切都很清楚,是黄阿富精心策划并导演出来的。人证,物证,时间,地点,甚至细节,一一摆在我面前,要我承认“破坏军婚”,“强奸未遂”。我只是咬定:“没有。”再就是要求对质,叫那臭****来,可她没来。其中有个年长一些的公安员态度稍好些,几次提醒我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没去玉秀家。我只有缄口不语。我是至死不会说出黄大叔来的。尽管我知道这样我真的会被定罪在当时那个时代是完全可能的,但我也不管了。我对命运凶卜已置之度外了。我惟一担心的是豆豆会把黄大叔的事说出去。我懊悔,恐惧,痛苦,但又抱着一丝希望,甚至从心里祈祷着:但愿豆豆不会那么残忍,做出绝事来······

整整一天的审问。整整一夜的隔离。第二天仍然闷闷地关了一天,但没来审问。我和外界已断绝了音讯,连饭也是派民兵送进来的。直到第二天傍晚,那个态度比较和善的公安员才进来对我说,事情已经査清,我没事了。我听了又气又恼又不解。莫非豆豆真的出卖了黄大叔?还是她自己替我作了证?再不就是那玉秀良心反悔而说了真话?······我想问公安员,但又很难开口,生怕不明底细反而坏事。于是我气愤地向公安员提出:这么无缘无故地关我,又不明不白地放我,我不甘休;我要控告对我的诬害;我更控告黄阿富才是真正的“破坏军婚”犯······

“算了吧!你年纪轻,别感情用事啰!”那公安员诚恳地劝我,“这世道,唉,别说了······胳膊扭不过大腿。你别再自寻烦恼了,而且大队还同意你离开,仍然去地区工作队呐,你还想怎样?再说,你能说你自己没有一点错误?你明明看见偷谷,怎么不报告?······”

“轰!”我脑袋犹如被炸开了似的。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木然站着,好久,才颤声地对公安员说:

“求求你了,同志,他没有办法,你们别处理他要处理还是处理我吧!”

“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知道一切内情。”公安员也颇为感触他说,“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不会处理他的。你尽管放心吧!······”

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宿舍,天已经黑了。我也无心做饭,只是呆痴痴地躺在铺上。这两天两夜简直是一个梦,我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

“陆老师!陆老师!”

啊!谁在叫我?我走出屋一看,见是象男。

“象男!”我像见到亲人一般地一把抱住她,“你爸,你姐好吗?家里没出什么事吗?”

象男抹抹泪,抽泣着说。“俄姐让俄来叫你,说有要紧事······”

“要紧事?”

“她答应了,要嫁给傻子······”

啊!我心里像是被刺了一刀,拔腿就往是男家跑去。踏进那昏暗的天井,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西厢房亮着一盏灯,灯光摇曳,屋角搭着一张床原来我离开后她就搬到这里睡了。是男静静地坐在床边,看见我,微微点了点头,显得那么坦然。

“是男”,我颤抖着喊了一声,激动地说,“你怎么可以答应?······你不能开这个玩笑!······”

我认为她是“假”答应,就像那一次她跟我说的那样,是做笔“买卖”我希望她仅此而已,不,我希望她连“假”答应都不行!

“俄是真的嫁给他,明天晚上就过去。”

“你疯啦?”我喊起来。自己却像疯了似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是男,你不能,你绝对不能!”

她仍然端坐着,惨然一笑,“只能这样啦!以前只是想耍耍他,现在不行了,他们不会放过俄爹的,也不会放过你······俄,俄只有这一条路了。这条路,也值得。俄爹不会受苦了,他受了一辈子苦,俄没报答过他······”她声音呜咽,但还是硬忍着说下去,“还有你,你终于好飞走了,那老狗答应明晚俄过去,就给你办手续······”

啊!我终于明白了:她是为了救她爹,也为了救我,才决定牺牲自己的啊!

“是男,你不能嫁给他!你别怕!我不想上调了,我就在这里,和黄阿富作对,和他斗争!”我激动地说:“我和你结婚!明天,我们就去登记!”

她瞪大眼凝视着我,一脸惊讶的神色,胸脯激烈地起伏着。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坦然,凄然地笑笑:

“你别胡说啦。俄知道,你不喜欢俄······你,你和豆豆去好吧······”

“不,我要和你结婚!是男,我要你!我爱你,我爱的是你!”

她忽然身子一抖,闭上眼,两行泪水滚在面颊上,呜咽着说:

“你真是个好人,文秋哥······俄高兴,俄够了······你还是去和豆豆好吧,你是喜欢她的······”

“你别说了!我不爱她,我恨她!”我狠狠地说,“她是坏人!她出卖了你爹,她也害了你!······”

“你错怪她了。俄爹的事,不是她去报告的,是俄爹自己去说的,昨晚上得知你的事后就去说的,他们还不相信,可知谁也没去报告过是的,豆豆来过俄家,是昨天早上,她见了俄就哭,像要说什么话,但看见俄爹躺在床上,又什么也没说,就跑了。我还奇怪。后来才知道你出了事,才来告诉俄爹······”

是男说到这里,定定地凝视着我,好一阵,又带着无限的感情说:

“文秋哥,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应该去和豆豆好,她是爱你的,这俄清楚。俄也跟你说心里话,就因为她爱你,俄才恨她俄是说以前,真的,俄恨她要死俄还恨过你呐!就恨你和她好······你笑话俄吗?······好了,别说这些了。你听俄一句话,你应该和豆豆好,别管俄。俄巳经想透了,俄命不好。以前俄不相信命,现在相信了。你们不一样,你们都应该出去,读大学,作大官你不是可以去地区了吗?你放心去。最好当个‘区’长、省长,当个毛主席更好!到那时,你还记得俄,记得象鼻的话,就乘着小包车来看看俄,看看象鼻。别忘了,你再下个中央文件,把黄阿富这些乌龟王八都‘整理’出去,也算是出了俄的气!······”

听着听着,我的眼睛湿润了,心里就像无数枚针在刺一样地疼痛。我呜咽着说:

“是男,那你现在怎么办啊?你难道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她紧抿着嘴,点点头。“俄只能这样了。可是,俄不是这么好欺侮的!”她站起来,火辣辣的目光射向我,绯红的脸上重现出我久未见过的那种野气,“他能把我这蜂桶背去,我不会让他吃到好蜜!俄今晚叫你来,没别的事,就是把俄这干净身子给你······”

“啊!”我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我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忘情地、热烈地吻着她。直到我的理智恢复过来,我才松开手,激动地、坚决地说:

“是男!我一定要救你!我去上告,告到公社,告到县里,告到省里······今晚我就去!”

说完,我疯了似地跑出厢房,跑出院子,跑出村口······

突然,我听见一阵吵嚷声,有人在高叫:

“死了人啦!吊死人啦!······”

我心里一惊,黑暗中看见一群人影朝仓库那边跑去,我也飞奔着赶过去。果然,仓库正门口吊着一个人,头和脸被一顶剥下的吕宋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黄大叔!”我失声痛哭起来。

众人也都流着泪,七手八脚地把尸首放下来。这时,是男和象男也赶到了,姐妹俩哭得死去活来。在手电的指引下,人们把尸体抬到他家的院子里,搭了一个席棚。按传统的规矩,村里不少人都来陪夜。我更是紧紧地站在黄大叔身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

“黄大叔,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可是,是男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由于慌乱,包括我在内,人们都不曾注意。直到临拂晓时,有人提起丧葬的事,才忽然想起她来。到处寻找都没找到,大家这才急起来。我更是产生出一种预感,一种可怕的预感······

果然,中午时候有人发现,象鼻潭里浮起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一具是黄阿富,另一具是是男······

新郎陆文秋说到这里哽住了,脸上呈现出极为痛苦的神情,似乎还没有从悲痛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在座的年轻人也都像是沉浸在一个遥远的神奇的故事里似的,入神地望着新郎。屋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女主人梁倩也早已烧好了菜,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加入了听众的行列,她默默地坐在靠近灶房的角落里,我发现她的眼眶中似乎有泪水在涌动······

“就这样······死了?”有个男青年打破了沉默,惋惜地问。口气好像还不敢相信,或者是不愿相信,甚至盼望着能把人救活似的。

“就这样,死了。”陆文秋深深地吐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似的,“这父女俩的死震惊了整个象鼻村。黄大叔明显是自杀。但人们对他的死因却众说纷纭。公社来的人说他是“畏罪自杀”;村里深知他脾性者却说他是“畏脸而死”,不然为什么大热天偏戴着一顶吕宋帽遮住脸面?这一奇特的细节曾害得公社来的人很伤了一番脑筋,有个“阶级警惕性”很高的干部竟怀疑不是自杀,而是被偷谷的同伙灭口他杀的。但我对他的死因却想得更多更复杂。我坚信除了“畏脸”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因素。这个善良本分的老实人之所以不在别处而偏偏选择仓库作为自己的绝命之地,难道仅仅是出于偶然,而不是对屈辱生活和不平社会的最后的反抗和示威?此外,尽管我不知道他临死前是否知道了是男已经答应嫁给黄阿富的傻儿子的事,但我可以断言,他即使尚未知道但也能预料到相依为命的女儿为了解救他而宁愿牺牲自己的青春,所以才想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避免爱女被迫而人火坑!······

“但他怎么会知道,他的死非但救不了女儿的青春,反而导致了是男更大的悲剧!

“是男的死,不但震惊了村里,更是惊动了公社、县里。因为陪死的还有黄阿富,所以被作为一桩特大的人命案来追查。但查来查去,究竟是怎么回事,竟查不出一个准确的结果。反正都已经死了,再查也没有意义,所以便不了了之。但村里人谁都明白,是男是把黄阿富溺死后再自杀的。人们都为她给村里除了一条大害而拍手称快,虽然对她的死感到无限的惋惜,直到现在仍在怀念不已······

“······后来我就留在象鼻。去地区的事自然是泡了汤,因为或多或少我受到一点牵连,更何况黄阿富的儿子仍在公社,他当然死命地卡住了我,其实我自己也不想走了。这倒不单因为绝望而死了心,而是我对人生对前途的整个看法都改变了,再不像以前那样一心一意想上调、招工,离开象鼻。甚至到后来小胖等其他知青都用不同方式先后回了城,我也并不眼红。我也没有再教书,只是一门心思安安心心地劳动。我还搬到是男家住了,而且把母亲也接了过来,后来她就死在象鼻。我一直把抚养是男的妹妹象男当做自已终生的责任,一直供她读书,直至现在已大学毕了业是象鼻第一个大学生。我已把自己看做是是男家里的人了真的,我的心已交给了是男,我敢说,要是她还活着,我一定会和她结合的。哪怕她不同意,我也会这么做的!直到后来黄阿富儿子由于奸污知青倒了台,我的处境有所改变,先被推为村里的干部,后来又当了乡长,我仍一直住在象鼻。即使到前年当上副县长,我还是不时地回村里去,我已把象鼻当做我的第二故乡了。······”

“那么豆豆呢?”又有人问,“豆豆后来怎么样了呢?”

“豆豆?”新郎迟疑了一下,欲语又止。默默地沉思了一会,才说:“那天早上离开我以后,第二天她就上了大学。这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这么说是她抛弃你了?”那位化了妆的姑娘不无遗憾地问。“她不是很爱你的吗?何况听你刚才说的,她并没有去‘告密’即使她真的将是男父亲的事说了出去,也是为了救你啊!从本质上说来,和是男父女救你是一样的,都是爱你啊!”

“这我也知道。不但像是男告诉我的,豆豆终于没有‘告密’,而且回到公社后,她自己为我作了证,又向黄阿富儿子为我求情,也正是这才使她付出了代价······这是后来黄阿富儿子下台后我才听说的······还有,虽然我们失去了联系,但在象男上高中以后直到大学,她每月都收到一笔没有署名的汇款,不用说是豆豆寄的。知道这些后我心里极为痛苦,曾经托她家里给她写过一封信,但终于没有回信,但我仍思念着她,把对她的爱深深地埋在心里这也是我迟迟没结婚的主要原因······”

说到这里,我发现他的目光中蕴藏着一种无限真诚而又深沉的神情。我默默地思索着、思索着,突然,我的心一动,似乎悟出了什么······

“那你应该勇敢地再去爱豆豆啊!如果她还没有结婚的话,她一定也在爱着你呐!······”那姑娘仍在表示她的遗憾和惋惜。但忽然又笑起来,“哎呀!看我说的,要是那样的话,我们今天还能碰到你吗!也听不到这么有味儿这么‘刺激’的爱情故事了!······好啦!我看你还是把你心中的爱全部转移到我们的梁大姐身上吧!梁大姐你说是吗?哦,菜烧好了没有?我们可要为你们祝贺干杯了!”

大学生们哄地笑起来,连声叫好。大家抢着理桌子,摆凳子,倒把男女主人挤在一边插不上手。我却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对相顾无言,紧紧地靠在一起的新婚夫妇,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啊!梁倩豆豆!我的老同学,我祝贺你,真诚地祝贺你,你终于获得了真正的爱情!你们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你们最懂得生活,也最懂得真正的爱情!”

但我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想,这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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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820年,由魔种带领兽族巫族从极北荒原击破荒城,随后一步步将人类各族瓦解,此时魔种之主黑晶龙王晋升为神武境,将人族各族必上绝境,如此人族最强的十二位圣武境强者与人族各族的最强战力在镜明平原展开最终决战,虽然拼尽全人族的力量将黑晶龙王击杀,龙王图留下句三百年后我必卷土重来,便魂飞魄散,但还留下七十一魔种,人族无力抵抗,所幸各魔种为了争夺人族各地资源,无暇顾及幸存人族,而人族首脑决定流浪到极北荒原养精蓄锐,准备三百年后与龙王一站,准备有一天夺回自己的土地,而故事就发生在公元11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