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竹黎赶紧将打开的书页举起来,当作自己不存在似的不回答。
南宫黎却将她的书按下去,凑过来如花脸庞,笑着道:“宫里御厨做的菜很好吃,不过要趁着没人的时候去厨房吃才有味道。这样,看在你是我师妹的份上,以后带上你。这本领可是师父传授的,传男不传女,你可别告诉师父我教了你。”
颜竹黎举起书在他额上敲了一下:“胡说,师父会教你偷菜吃!”
南宫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你不信?等那破老头回来,你去问他!不,不能问他。这样吧,下次等他去皇宫偷菜时,我带你去看,眼见为实。”
颜竹黎嘴角轻抽,想想七夜医那古怪的性子,或许,在皇宫偷菜……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她还有疑问,觉得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这南宫黎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当即低头看起书来。
静寂的书室内只听到哗哗的翻页声,颜竹黎手指不停地翻动书页,一会儿就把一本书翻完了,丢到一旁看下一本。
“等等,你看懂了吗?”南宫黎把她丢在地上的书拣起来,眸含惊色,桃花眸直直地看着她。
一目十行,他也会,只是没想到颜竹黎也会。
“看懂了。”
“那我考你……”
接连几个问题,颜竹黎都回答出来了,对答如流。
南宫黎惊喜地睁大眼,半晌才喃了一声:“难怪师父会收你为徒,原来如此。”
颜竹黎很快看完了这四本书,眼光往书架上移去。
“看,从那一头开始,有你这本事,你要不了多久全都能看完。”南宫黎伸手一指。
颜竹黎沉浸在书的海洋里,感觉肚里有些饿,眼一瞟看到旁边椅子上多了一盘酥饼,就拈了块吃起来,不多时,太阳西移,屋内渐渐暗下来。
颜竹黎正看着,手里的书却突然被一只修长盈润的手抽走。
“不能看了,伤眼得很!”南宫黎右腕轻转,将那本书插回书架,颀长的身姿转过来问,“师妹,晚上吃什么?要不我们去皇宫……”偷菜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眼中。
“还是不要了,我该回府了,否则榕柳会急坏了。”颜竹黎赶紧打住他的话头,他该不会今晚就要去“偷菜”吧?
南宫黎柳眉轻扬,红唇绽开一抹优雅好看的角度,点了点头道:“行,我送你。”
颜府后门,颜竹黎进去后,南宫黎转过身,脸上笼了一层清冷的月色,他负手而立,声音低沉:“长歌。”
一抹黑影从颜府飞出来,落到地上跪下:“主子,这三年间,颜太尉与六皇子走得极近,怕是想要改投六皇子,我们不得不防。”
南宫黎冷冷一笑:“我本意在山水,不在朝堂。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必须做好防范了,以免如三年前……罢了,不说。”
长歌声音苦涩:“庭妃娘娘当年容颜冠绝三宫,受得皇上隆恩。便是如此,才让殿下如此受妒,好在皇上仍念着娘娘之恩,没信那小人谗言。”
南宫黎轻抿唇,半晌后,转身之际丢下一句:“世间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颜竹黎回到竹叶阁,就看见一身杏色衫子的榕柳站在檐角探头张望。
“唉哟!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榕柳看到她,一脸着急散去,迎过来,劈哩啪啦道,“你到哪去了,天都黑了才回来。刚才五小姐过来,我生怕她发现你不在,心里慌到现在。”
“她来做什么?”颜竹黎快步进房,在床前铜盆内净了双手。
“是这样的,吏部侍郎家的罗小姐过来看你,五小姐陪她来了,我推说你睡觉了,什么人也不见,她们才离开。”
颜竹黎右眼皮轻跳了下:“她们一起过来的?”
“嗯,五小姐送罗小姐回府了。”榕柳猛点头道。
“几时走的?”
“刚不足半柱香。”
颜竹黎快速用软巾拭了手,转身奔了出去:“不用管我,我去去就来。”
颜玥绮前段时间与姜水弦走得那么近,她有些不放心罗亦竹与她在一起。
到了门房处一问,得知罗亦竹的马车出去没多久,她飞奔着朝巷口追出去。
夜色渐渐吞噬洛都,偏僻的小道,一声马的长嘶,前方驾车的马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前蹄直立,将整个马车都掀了起来。
女子的尖叫声从车厢内传出。
颜竹黎瞄准,一个健步冲过去,脚踩横梁,灵巧地攀上车顶,长臂一探一捞,将惊吓中的罗亦竹拎了出来。
只听见“嗖嗖嗖”几声,一阵密集的箭雨自四面八方的屋顶朝两人射来。
颜竹黎抱住罗亦竹,一个打滚,翻出重围,朝灯火繁华处跑去。那辆精致的马车连着疯马和四名没来及逃走的车夫全被射成了刺猬。
初时的惊恐过去,罗亦竹紧紧抓住颜竹黎的双肩,羞愧地看着她:“阿黎,我险些连累了你。”她也好奇颜竹黎这一身好本领是从哪儿学来的,只是现在不是问的时机。
屋顶上的脚步声密密响起,显然不少人向她们的方向追了过来。
颜竹黎从地上拣起一块大石头,奋力朝巷子另一头砸去,然后背起罗亦竹,躲到一家门房的角落里。
脚步声毫无停留地自头顶过去,便迅速消失。
罗亦竹煞白着小脸,后怕的意识淹没了她的头顶,她抓着颜竹黎的衣领,身子不停地打颤,不时齿间发出吸冷气的声音。
颜竹黎能理解,这丫头刚才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阿黎,刚才我好怕。”罗亦竹牙关紧咬,声音簌簌。
这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极正常的反应。
颜竹黎这一刻觉得自己不是正常的女人。
不,不是不正常,是不普通。从枪林弹雨,横野死尸中走出来的女人,怎么会是普通的女人呢?她自负地一勾唇,淡笑着。
身后,门环响动,罗亦竹受刺激般地身子一缩,缩到了颜竹黎怀里。
颜竹黎赶紧抱住她,在她后背抚了一下,眯眸瞧向出来的中年人。
中年人十分干练,穿着一身上好绸料的褐色长衫,右手拿了颗夜明珠,往她二人脸上照去。
颜竹黎倒吸一口冷气,这不科学啊,就这贫民区也还有人用得起夜明珠!她避开夜明珠的光芒,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姐姐生了病,我们想要在墙角停一停。”
那中年人皱皱眉头,然后又说:“你们等下,我进去问问。”
他话音未落,颜竹黎感到怀里那具身子猛然颤栗起来,竟挣扎着从她怀里起来,站稳了,不敢相信地问:“冷伯,是你吗?”
那中年男人此时才看清罗亦竹的面貌,只因刚才她把脸埋在颜竹黎怀里。
“罗小姐,怎么会是你?”中年人神情严峻,眉宇间漾着震惊,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罗府嫡小姐会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僻街,还是以这幅鬼模样。
“进来。”冷伯开口。
“不——”罗亦竹低下头想要拒绝。
颜竹黎在她腰上轻轻一捏:“那些人还会回来的,我们还是先去避避。”
于是,罗亦竹很不情愿地跟着冷伯进了门房。
穿过假山堆叠的照臂,里面俨然是三进三出、十分雅致的一间别院。
前面的厅房亮着烛火,听到脚步声,一个清淡如月的声线传出来:“冷伯,是谁啊?”
听到这个声音,罗亦竹就像被雷劈到一般,再也走不动了,颜竹黎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罗亦竹吸了口气,低低道:“阿黎,我们躲在院子里。”
颜竹黎看着她,没说什么,外面却惊天动地地响起来,有官府特有的鸣锣声进入这条街,不少人家这个时候也还没歇息,赶紧的将门打开,想要看热闹。
“杀人啦,杀人啦!”有声音惊慌地叫嚷着,火把的光焰在屋顶墙臂上乱晃着影子,火红的舌头不时吐进半空,外面显然乱成一团糟。
厅房内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鹏,出人命案了吗?”女子声若黄莺,娇娇怯怯的,有些紧张。
颜竹黎还没回头看是谁人说话,就感觉手背一疼,罗亦竹无意识地掐住她的手背,力气还不小。
“咦?”那女子发现二人,挣开男人的手,好奇地走过来问,“冷伯,这两位是谁?她们遇到什么事了?”
罗亦竹此刻乌发凌乱,衣衫早就不整,颜竹黎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而且两人脸上都蒙有灰尘,一看就是逃难的模样。
年轻男子也震惊万分地走过来,他着一身浅蓝色衣衫,身姿颀长,五官如玉,生得俊美,举手投足也极是清贵,他上上下下看了罗亦竹一眼,根本没注意到颜竹黎。
“怎么成这幅模样了?”他问,声音却是含着冷笑。
罗亦竹镇定下来,仰起脸,淡淡道:“没什么,多谢借地方给我们休息一下。”
“易,她是谁啊?”女子见两人认识,不禁问那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不语,门上已响起了敲门声。
“我们是宗人府的,快点开门,搜查杀人犯!”一道清亮的声音在门口高声响起。
男子的眼神瞟向颜竹黎与罗亦竹,两人的衣衫上都溅有血迹,他眉头轻拧,吩咐:“冷伯,打发了他们。”
“是。”冷伯一直没动,保持着极其优雅的站姿,此刻微俯身,接了主子的命令,不紧不慢走向门口。
照臂隔着,并不能看到彼此,却能听到冷伯与那男人说话的声音。
“我们是侯府的,世子在里面,刚睡下,不喜人打搅。”
那人许是看到什么证物,顿了会儿,才满嘴笑意地说:“唉呀,原来是关内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替我向世子赔罪。”
颜竹黎心中一动,关内侯,四大世家中的冷家,世袭关内侯!
怎么,难道世家人竟然兴住这样小的府第?当真是雅兴啊!
冷易淡淡开口:“外面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知道。”罗亦竹并不看他,回道。
“是吗?那么,冷伯,送她们出去。”冷易沉声说道。
罗亦竹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好,出去就出去。”颜竹黎接过话,她不管罗亦竹与这男人什么关系,但她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了,反正她们又不是躲避官府的人,一拉罗亦竹的手,道,“不是我不道谢,而是在你们家一口水都没喝到,一片椅子角也没坐到,所以没必要道谢了。”
冷易这才注意起颜竹黎来,可惜这小女孩,他不认识。
但却十分惊讶,洛都何时有这号人,竟然敢顶撞他!
“世子,我看罗小姐很累了,不如让她歇息一下。”冷伯斟酌地开口,换作从前,世子哪舍得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唉,世道当真是变了。
旁边女子眼瞳急缩,罗小姐,难道会是罗亦竹?不,一定是她了!她的眸中划过一缕慌张,望向冷易。
冷易声音一冷:“她现在是太子侧妃,还会有人抓她吗?冷伯,你顾虑太多了!”
“阿黎,我们走。”罗亦竹握住她的手,大步朝正门走去。
颜竹黎与她一起出去,心中已经将这件事理了个脉络出来,可以猜个八、九分了。
人走后,女子眼泪汪汪地上前,颤声道:“易,你怎么能将罗姐姐赶走?分明是我不对在前,罗姐姐必不是真心嫁给太子的。都怪父亲,如果不是——”
冷易叹口气,转身将女子揽进怀里:“好了小浅,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能怪你父亲,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以后,便不要再提她。”
何浅将头埋在他胸前,心有不忍:“可你们总有十年的感情……”
“好了,那都是过去了,小浅,别想得太多。”冷易轻抚着她的背,目光却极是空洞,声音虽好听,但没有魂。
何浅“嗯”了一声,抬起头,擦擦泪眼:“我去给你煲个汤,当宵夜喝,好不好?”
“嗯。”
这边,颜竹黎与罗亦竹出来后,便被宗人府的衙差们撞到,衣衫不整,自然被他们围住。
“你们什么人?”
“我是罗府大小姐,那边的马车是我们罗府的,有人刺杀我,幸亏——”
“幸亏我们逃得快。”颜竹黎接过她的话。
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实力了。
衙差们看看她俩,点头道:“不急,那马车确实是罗府的,已经请了罗家人过来辨认。”
罗亦竹与罗府人相见自是一番抱头痛哭,罗亦竹感叹着,说那阿黎又救了她一次。
颜竹黎不想居功,随着罗家人站在街旁聊此次事件,不少百姓远远倾听。
黑暗中,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颜竹黎一看,马上坐着的是名黑衣侍卫,有些眼熟。在他身后,一骑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乘着疾风而至,马身高大,毛皮呈雪一样的色泽,在黑夜里有如整块的蓝田玉雕刻成的玉马一般。
楚冷夜高坐马上,长衫飘扬,风姿卓越,浓眉下一双剑目荡涤着黑暗一般的寂静与冷漠。
众人看到后,赶紧跑过去行礼。
罗侍郎抹抹眼,将事情告诉了当今的摄政王。
楚冷夜的眸光却越过所有人,射到颜竹黎身上,深遂的眸光起了一丝波澜,颜竹黎的眼光却淡淡回望,并没一丝摇晃。
“好好处理这事。”楚冷夜丢下一句,双腿一夹马肚,照夜玉狮子飞一般驰出,月光之下,果然似一匹仞雪。
回到颜府,天色真正黑了下来,颜竹黎脚不停步地去了颜玥绮院里。
“这就是你和姜水弦的计策?”她冷冷望着刚沐浴出来的颜玥绮。
颜玥绮命令丫鬟出去,心虚地问:“我……什么计策?”
“你说呢?我很想知道,在今晚罗府马车被杀手射成窟窿的事情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颜竹黎逼近几步,浑身的冷气压没有半分掩饰,排山倒海般冲颜玥绮压去。
颜玥绮瞳孔不自然地伸缩,她明显感觉,仅披了一层轻纱的身体很凉很凉。
沉默如水般在室内荡开,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颜玥绮心在这一阵寂静中硬了起来,突然仰起头。
“这和你一个外人何干?”
“你还理直气壮了。”颜竹黎冷笑,“我真是晓不得,对付罗亦竹,你有什么好处?”
颜玥绮紧盯着她:“别把我想得那么笨颜竹黎,我承认你是聪明,但我也会为自己打算!罗亦竹那么优秀,她会吸引去太子所有的视线,但姜水弦就不一样,除了身份比我好点其他并不比得上我,我身材还比她好呢!”
她自得地扬了扬胸脯。骄傲地说道。
“随便你。”颜竹黎并没兴趣看她的骄傲,转眼道“罗亦竹是我的朋友,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可你不听,颜玥绮,我们已经无法合作下去了!”
颜玥绮正中下怀:“我也不想和你合作了,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
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为颜竹黎做的也做到了,不需要这个女人了,她还是个危险十足的女人。
“行,从此,你做你的太子侧妃,我做我的颜家三小姐。”颜竹黎盯住她的目光漂浮着些微冷意。
颜玥绮瞟了她一眼:“虽然如此,我还是很佩服你的,你不容易。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我兴许会帮帮你。”
“如果你受宠的话。”颜竹黎挑了挑眉,补上一刀。
颜玥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自然,我有信心。”
征服一个男人,她有的是经验,想当初,乔牧秋那么高傲,不也折在她手里吗?
“嗯,不过以后你要来求我的话又怎么说?”颜竹黎将一张少女特有的粉唇微微翘起。
颜玥绮一顿,想到姜水弦,道:“不会的。罗亦竹她是不是已经……”
在她心里,罗亦竹是个死人了。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如果你来求我,我不一定会答应你。”颜竹黎笑起来,笑容十分冷漠,“阿竹她自然是一点事都没有的,你放心好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深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