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那股心头火狂躁不安地升腾着,似是在催促王觉斐作出反应。
王觉斐的心思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继而……化作了冷酷。
一点冰心投火海,万般业力种金莲。
长刀亮了起来,刀身散出的黄晕如水雾般化开,投射成一个虚影,却是太极阴阳鱼。
梦境的时间停滞住了。
“原来太极是立体的……”王觉斐瞧见此处的太极与记忆中大不相同,虚影中太阴与太阳交替而现,却从来没有并立过,其中的少阴和少阳本就是一点,只随着外部的转变作出不同的反应。
由小而大,少阴逐太阳,化太阴,少阳现。
由大而小,少阳驱太阴,化太阳,少阴现。
周而复始。
道可,道非,常道。
王觉斐明白了,火焰已在暴烈狂涌,呼啸于周身。
现实中,王觉斐的眼睛骤然睁开,赤色光焰激射四方,左臂碧芒也随之大作,似是呼应。
半梦半醒间,王觉斐记起了一段文字,意气陡生,四道黑影突然顿住。
梦境中,王觉斐口唇掀动,念起一阙诗词。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王觉斐不再逃避,缓缓走近石桌,右手紧握住刀柄。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
石桌上的长刀被王觉斐取下,锈迹不断掉落,刀身锋芒大涨,晕黄化作锐金。
“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日光忽的黯淡下去,天风寒凉,声势大作,长堤上肃杀之气已是弥天蔽日。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王觉斐大吼一声,直把胸臆间所有不平之意一啸尽出,持住长刀斜斜直斩而下,誓要把这虚妄的世界斩个一刀两断。
锐金之气横破眼前,四怪身形立时化作齑粉,刀芒其势不歇,直贯而入九霄。
“轰隆!”
金芒横断苍天,长驱十万里,将天穹破开一道裂缝。
举世皆惊,瑟瑟然震颤不休,山石水草反涌而上,长风青云直坠而下。
此之谓天翻地覆慨而慷。
“咯吱——”
“——啪啦!”
裂缝向四方蔓延,世界破成了无数碎片,无尽黑暗中只余王觉斐身影。
右臂长刀上金芒点点,正与左侧青光交相辉映,灿然如星。
王觉斐心头只生一念,不追过往,不期未来,不执现在,便是他适才从太极中悟出的履真之道。
现实中,王觉斐眼中赤芒骤消,左臂也不再闪动绿光。眼前的景像渐渐重合清晰,仍是自家的那间破屋。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桌上有一物件,在眼中闪现着淡淡的清光。
正是那本册子。
就在王觉斐梦醒之际,资川一处大宅内变故陡生。
“噗!”
一间静室里,一名老者颓然而倒,身前方寸之地已成殷红。
脸上皱纹瞬间转深,老者的身体本就干瘦,此时面色更是无比黝黑,更如干尸一般,形容十分恐怖。
枯萎的手颤抖着,够上了墙面上一处掣钮,静室大门自动打开。
片刻后,一男一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扶住了地上的老者。
“老太爷,老太爷……”
“爸,你怎么了?”男子大约有五十余岁,两鬓银白,相貌也有些老态。
“符水,快……”老者气若游丝,举手亦无力。
男子抬头看了看,起身在静室内墙的方格内取下一个瓶子,将内中液体给老者灌了下去。
老者饮下不知名的液体后,状况迅速好转,待缓过气来,男子与旁边管家样的少妇将其搀到了床上,静待老者闭目养神。
“啪!”
老者瞪开双眼,突然狠狠甩出一记耳光,跪在跟前的男子猝不及防,跌在一边,愕然地望着老者。
“你是巴不得老子死在你面前吗?”
“爸,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不知道您会突然按铃啊?”
“还敢装!老子早就告诉过你万一出事,你就赶快进来拿符水给我,你刚才磨磨蹭蹭的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吗?”
“爸,我真没这意思,我也料不到您状况会有这么严重。”男子辩驳道。
“是啊,老太爷,大爷真没有耽误……”一旁的女管家正要帮腔,却见老者满脸狠绝之色,浑浊的老眼中更透出诡异的幽蓝,吓得不敢再言语,缩身闭嘴。
那男子虽是老者亲生,但对其畏惧之意远胜血缘亲情,一见老者此种情态便知其当真动了杀心,以他对老父的了解,其人心狠手辣更甚于豺狼,而且身负邪术,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为小命计,只得拼命磕头,话也不敢再说。
“哼,算了,你要真能弄死你老子,反而算你本事。”老者示意罢了,问道:“阁楼上有异常吗?”
男子心中大呼侥幸,低首垂眉道;“儿子记挂着您,还没去看过。”
“那还不去看看?不,你们搀着,我也过去!”
“是。”
这老者居处本就是城中大大户聚集之地,而他家于其中占地甚广,却又无故空上了许多,与其他人家隔了开来。自家屋宇也是建得不中不西,结构分外怪异。譬如东南方向的一幢小楼,平直得无半分曲线,长宽比例亦极不合理,外墙也未做任何装饰,乍看之下却如同一口棺材。
三人进到楼内,径直上了二楼,连过几道门才来到一处占地极阔的大厅内。正中正摆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长台,其上屋宇楼榭遍布,道路、湖泊、山岭等等景观做得极为精细,便似地产商售楼处的小区模型。不过,这长台之上的却已将整座资川的景致一一囊括其中。
目光齐齐聚在资川隐龙山的模型上,那里正矗立着一幢巨塔,就比例而言竟比隐龙山还要高出不少,便如一根长钉钉住了附近山川的来龙去脉,连带整座资川的气势亦被其镇住。
而这座巨塔,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看蜡。”老者吩咐一声,那名男子与女管家燃起一点明火,照在长台边上。原来那长台上除开城市模型,边缘更密布着不少蜡烛,高低错落,远近不一,似是以某种特殊的规律排列着,若从上方俯瞰,隐隐也是某种符文之象,却给人一种凶厉阴毒的感觉。
二人动作很是熟练,不多时便将蜡烛一一点燃,烛火燃起的红光印在模型上,更平添了几分诡异。
男子从中抽取一根火烛,恭敬地送到老者跟前。老者接过,闭目深吸口气,将火烛移至那座巨塔模型顶部。
“啪!”
巨塔竟可做烛台之用,顶端其下没有任何助燃之物,竟凭空蓬出一点幽幽惨绿之光,笼住模型中全城之景。
红烛绿光之下,城景已化为幽冥地狱之状,恐怖之意油然而生。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模型上的城中各处蓦然闪出点点碧燐,遍布于楼宇屋舍长街之上。密密麻麻地,间中缓缓游离,直如鬼火。
碧燐最盛之处,赫然是那座高塔,其上微小的窗口内众多莹莹绿光挤成一团,却又不能从中散出。
“万幸,只散落了一些。”老者见状,长吁了一口气。
男子与他视角不同,眼中盯到一处,脸色骤变,哆哆嗦嗦地指着高塔。
“老爷子,这塔上好像裂了一道口子……”
“什么?”
老者转到男子这一边,确见那塔基下赫然破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便如刀砍斧跺般齐整。
老者脸色大变,烛光下如厉鬼般阴森可怖,正要言语,却有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一声清啸,由远而近仿佛如天际而来,眨眼便跨过重重阻隔透入了这间密室,在此掀起一股狂潮。先前城景中点点碧燐经此啸声席卷竟就此星散,塔中莹光也似冲破了某种阻隔,齐齐自其中涌下。一时间,长台上碧光大盛,散落的光点落入城景中便就此消失,片刻间便只有塔内少许莹光仍缩在塔顶幽光之下,台上红烛却再照不见一点碧光了。
“噗!”
老者又喷出一口鲜血,未及倒地便被男子与女管家扶住,脸色狰狞,喉间残血嘶吼。
“查!马上给我查资川近日的异动,我倒要看看是哪路高人破了我的‘落魂阵’!”
而他绝然猜想不到,刚才那道坏他大事的啸声,却是出自城西北的一间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