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7日
中国浙江,丽水龙泉市以北约十公里处,有两座山,名为西高岭和大蛇尖。在那两山之间有一片数公顷大小的平原,上面盖着悉数落落数十间土瓦房,在房屋之间好似蛛网的道路上,竟有几盏路灯座落在岔口,它们相互点缀,宛如夜空倒映在漆黑山谷的点点星光。
可下一秒,那些零散的星光就骤然消失不见。
……
半个多世纪之前,在那个充满战乱和饥荒的年代里,曾经有一批南下的难民正巧途经此地,他们之中,有许多病患因为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摧残,而纷纷倒下。见到此番惨状,部分难民决定留下,靠借宿于当地人家中来照护病患,好让其他人继续赶路。
日子一天天过去,病人也日渐康复。就在这时,一位从深山中归来的猎人向他们推荐了那块地方,说那里四面环山,据有天然壁垒,而且土地肥沃适宜耕种,再加上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流,这方圆十里没开垦的好地方,也只有那了。
听罢,众人就进行了仔细商讨,最后一致决定,往后在此久居。
再后来,他们和周边的当地人一起开垦农田,逐步建立了这个村子。在经历了几代人数十余年的发展之后,村子的人口才逐渐到达了如今的四五百人……
……
此时,已是7号凌晨3点。
寂静的山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地面也跟随着响声开始轻微的晃动。
这让许多村民从睡梦中惊醒,本想开灯穿衣,却发现屋里屋外一片漆黑,紧接着,他们衣衫不整的陆续出现在自家屋外,略带睡意和不安,四处为家人打探消息。
很快,几位发现事情缘由的村民,各自手持着火把或手电,在全村各处挨家挨户的敲门找人。
数分钟后,村里仅剩的十余名壮年男丁,陆陆续续的汇集在村子的东南边……
一片房屋倒塌的废墟前。
房屋的损毁很严重,原本占地不小的二层宅院,此时已经变成了数堆废墟,就连屋后的电线杆子,也被倒下的断墙压垮,绷断的电缆正时不时冒着火花。
……
“这是古家的屋子!”之后到现场的几位村妇见状发出惊呼。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听说他家媳妇儿还怀着孕呢,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伤了孩子。”
“不在家吧?下午我还看见她出门了。”众人开始议论起这片废墟的主人。
“你瞎讲!明明在的啊,我晚上倒水时,看他家灯还亮着的。”
“是吗!这可真是要命啊,喂!你们几个!加把劲挖啊!”一位老大娘挑着担和竹篓爬上废墟,想为他们搬运碎石,希望能快些把人救出来。
……
人越聚越多,村里的老人们也来了几位,指挥着现场的救援。
这时,几个大汉合力搬起了一块巨石,慢慢移到一边。石块刚一放下,底部就有鲜血顺着地面沙土,一点一点向外浸散开。
“血!是血!”
在看到了鲜血后,人群里的气氛立马紧张起来,闲聊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那个正往坑里看的年轻人。
“唔———唔—呃…哗”
年轻人连滚带爬跑下废墟,吐了。
见到这样的反应,大家都明白了。
人群中已经有不少妇女开始捂着脸抽泣,不愿再往那片废墟看去。
“快让开,让开!”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人群里传出。紧接着,一个只穿着裤衩的老汉,提着医疗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挖着了吗?!”老汉不顾尖碎的石块,赤脚爬上的废墟,最后停在了移开巨石的坑前。
“……”
眼前的景象让曾经当过军医的他,也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坑陷中正躺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周身沾满了鲜血,乍看之下找不出是何处受伤。
诡异而血腥的是,在男子周围,布满了大量看似血肉的生物组织,它们相互粘连,形状各异,就像在食品加工厂里搅拌肉沫的机器被打翻了一样,内容物随意散落在地面各处。
检查完伤者的老汉回过头,发现身旁的几个年轻人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略带期盼的目光望向这边,希望能从自己这听到什么好消息。
但事实却令人遗憾。
“还愣着干嘛!快挖啊!他家就一人在吗?!”
老汉面朝他们,猛地怒吼一声。
“!”才回过神的他们,又急忙继续开始挖掘。
老汉见状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将尸体扛起,慢慢走下废墟,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
祈祷剩下两人的安危。
……
天空渐渐变得阴沉,仅有的月光也被数片乌云遮盖。
似乎快要下雨了。
这时,在河流的上游,一个鬼魅的身影正在丛林间不断跳跃,在每个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坑陷。
“轰!!!”
一道闪电瞬间在它眼前落下,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也照亮了它的脸庞……
这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
因为突然受到落雷的惊吓,正在半空中的她失去了平衡,在撞断数节枝干之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许久没能再爬起……
一阵闷雷过后,天空终于落下了雨滴。
“唦唦——唦——唦”
雨渐渐变得密集,硕大的雨滴不断击打着她的身躯和伤口,泥血混合着雨水,一齐从她身上流下。
“咳!”
“咳咳!”大块的鲜血不断从嘴中咳出,她艰难的伸出双手,爬向了身旁的树木,背倚着树干坐了起来。
“咳!”
“呼,呵呼……”还在喘息的她,抬起右手搭在额前,透过指缝仰望头顶漆黑的夜空。
“哒……”
一颗雨滴落在了她满是泪水的眼眶里,她眨眨眼睛挤出雨水,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残缺的左腿。
断口的皮肤已经开始相互闭合,再生时必要营养通过血脉输送,不断的在伤口聚集,一个比手指还小的骨突慢慢从伤口中央长出。
许久,她抓扶着树干,缓缓站起,用还能活动的右脚再次奋力蹦向前方。
“唦唦——唦——唦”雨越来越大,河水渐渐上涨,开始变得湍急。
“轰!”河边突然传出爆炸般的巨响。
那是她用尽全身的力量,重重踏在了河边的岩地上。岩块受到无法承受的压力瞬间爆裂,下陷出一个半径数米的浅浅圆坑,高能的震荡从落点地面散开,波及到的鹅卵石和雨水瞬间升起,随即落地,而巨大的河浪和空气震动还在不断传向远方。
数秒后。
巨响传到了千米外的耳朵里,夜空中一双血红的眼睛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在下一瞬间,怪物手中一刻漆黑的金属被奋力掷出,以破空般的速度朝她飞去。
而千米外的这边,身受重伤的她虽用这竭尽全力的一踏,成功掠过了二十多米的河流,但就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她的右腿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同时下半身也被这冲击力带起,让原本俯冲的她仰面摔在地上……
片刻后,她背靠着河边的巨石,争扎着想要爬起。
“哒—哒—哒——嗒…嗒……”
空中的振翅声渐渐变轻,继而停止,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把它给我。”
话语声从头顶传来,感觉就如同从旧物在地面拖拽一般,沙哑又刺耳。
她想要睁开双眼,可右眼上粘稠的血液始终不愿放开,而艰难睁开的左眼却被鲜血浸润,看到的依旧是血红一片。
“嗤——”一根长约半米的金属管刺进了她的胸口,在穿过胸腔之后停在了心房前。
“把它给我。”面前的男人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血从金属管的另一端不断涌出。
无力反抗的她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
渐渐的,一缕荧莹的蓝光在全身的血管中奔涌,汇集在掌心……
许久,一个透着蓝色荧光的球体在掌心悬浮着,一颤一颤。
眼前这颗小小的蓝色光球,似乎就是男人不断向她索要的东西。
“啪!”在男人正要伸手去抓时,她却突然捏碎了光球……
玻璃碎裂般的声音还在林间回荡着,而那些蓝色的碎片,却早已化成沙状,从掌心流落到地上,渐渐变暗,最后和地上的尘埃一起,混着雨水流向低处。
那个男人,在光球破碎的那一刻停止了动作,一直愣在原地。
而她,却缓缓闭上双眼,嘴角浮起一抹惨淡的微笑。
回过神来的男人抽出了一直插在她胸口的金属管……
然后。
不停的,反复的,用其刺向她的身体。
“嗤!哧!嗤!嗤!”
血沫混合着脏器组织,被不断抽离出身体,溅落在四周的地面上。
她的双臂渐渐变为漆黑,开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
她没有抬手抱住头部,而是拼命护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前,任凭眼前的男人如何在自己身上泄愤,都始终没有移开双臂……
金属管还在不断的穿刺着她的身体,最后刺向了她眉心中央,就在穿破头皮接触头骨的刹那间,他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刻,男人血红的双眼,也渐渐黯淡。
接着,他缓缓张开了双唇,吐出沙哑生硬的声响。
“我们……”
金属管从手中滑落。
“……本不该这样。”
说完,他的肩部开始破裂,两条长长的骨刺从破裂的伤口中长出,骨刺四散张开,之间的薄膜也逐渐变厚。
接着,他振起双翼,向来时的方向飞去,消失在那漆黑的雨夜里……
……
……
夜晚,就要结束了,雨滴也在渐渐变小,山谷间升起了白滚滚的浓雾。
山涧中的河流开始变得清澈,不少飞禽走兽开始在河边聚集,饮用着雨后的清泉。
而河流旁不远,
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女性倚靠在巨石上,就那样静静的靠着,就如同时间为她再次静止了一般。
“嗒嗒——嗒嗒——”一只棕灰色的狼狗从远处狂奔而来,惊起了河边数只飞鸟,最后停在了她的身旁。
狼狗先是愣愣的望着这个女人,
然后又嗅了嗅地上的血迹,就好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
然后,它站稳四肢,低头面向大地,摆好架势的它张开嘴。
“嗷!!!!!!!!!!!!”
狗吠宛如一声巨响,从此处瞬间炸开,同时,一股人耳难以听见的声波瞬间波及整片山谷,丛山之中,百余只一模一样的狼狗在听见叫声后几乎同时抬头,接着便向声音的源头,奋力奔去。
……
山下,古家的废墟旁。
村妇怀中的婴儿颤动了一下。
“爷爷,爷爷,山上好像有狗在叫。”一个留着小辫的男童拉扯着身旁老者的衣角。
“小孩子瞎说什么呢,我们怎么都没听见?别来妨碍大人们,快回去睡觉!”废墟旁,一个浑身是汗的男人搬着块大石头,对着刚才的小孩骂道。
“娃儿不会骗人,他们都是通灵性得,现在都快早上了,还睡什么觉?到是你,快给我挖啊。”老人拄着杖,用略带方言的普通话说着。男童听到爷爷认同自己,便十分得意的对着父亲做着鬼脸。
“爹~这还挖什么呢?已经清干净了!就只剩这些碎石块,没人了!”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对着村长解释。
“是啊,村长。大牛说的没错,这底下真没人了。”另一个在搬石头的男人接嘴。
“诶呀!这是好事啊,我就说下午田里摘菜时见着她背着包出门了,手里还提着好几袋东西呢,你们还不信。”听到男人们的议论,一个背着娃娃的老妇走上前去插话。
“该不会……该不会是回娘家了吧?”
“对对!我也在村口见过她!”
“看来是真不在村子里啊。”
“……不在就好,不在就好啊。”几个村妇也感慨起来。
“可娃儿还没出生呢,爹没了……”不知是谁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又让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的确,虽然孕妇外出躲过了一劫,可房子还是压死了一个人。
围观的村民开始陆续离开了废墟。
唯有老军医一人,还呆坐在石台上,静静的望着废墟旁摆放的那具尸体,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
……
山林中的雾渐渐散了,太阳从东边的山谷冒出,继而缓缓升起。
那只第一个到来的狼狗突然抖了抖耳朵,抬头看了看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伸了伸两条前腿,又再次趴了下来,懒懒的看了看一旁树下的女人,又再次看向远方的太阳……
……
“嗯~”
就好像被吵醒了一般,她突然发出轻哼,身体跟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
接着,她仿佛是获得了重生一般,用一种“可怕”,甚至是“恐怖”才能形容的速度再生……
胸口碎裂的肋骨被新生肌肉和内脏牵引到正确的位置,重新拼接在一起,断裂的右脚瞬间愈合,并开始生长,和先再生的左脚几乎同时长好。
片刻后,原本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已经复原如初,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肉末和血渍覆盖在新生的皮肤上。这时,手臂上的光泽也渐渐变淡,乌黑逐渐散去,可即便如此,她的手臂依旧牢牢护在腹部,不愿移开。
“突突突突突————”
头顶的天空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
“嗷嗷!”“嗷!”“嗷嗷!嗷!”
大批的狼狗也接二连三的到达这里。突然,一个身影从数十米高的直升机上纵身一跃,重重的落在了树旁地上,那是一个穿着米白色睡衣的男人,他的腰间套着安全腰带,上面系着那根空中垂下的救援绳索。
“!!”男人落地后直接奔向了靠树而坐的女人,并迅速从怀中抽出一根小小的金属圆柱按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拨动按钮,让内部的液体注入进她的血脉之中。
透过圆柱中间透明的一块,可以看见里面全是些翠绿色的胶状液体……
注射完成后,男人轻轻的扶起了她,对着上空的直升机,高举左手做了一个安全和上升的手势。
“嘶——”舱门旁的卷扬机开始运转,将地面的两人慢慢牵起。
在那直升机的驾驶舱里,坐着一位年轻的女性,她头戴飞行头盔,身上却穿着松垮垮的米白色睡衣,可见她和那名男人一样,也在十分匆忙情况下登机。
而此时的她正注视地面河边,那一大滩的污血,和那根插在土里的黑色金属管。
“唔!……”
一丝强忍的抽泣声,从飞行头盔中传出,她用力握紧推杆,锋利的指甲刺破了飞行手套,顺势扎进自己的皮肤。
同时,一颗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了面前的仪表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