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讨论我们中队给党委的保证书。我们一定要巩固荣誉,一定要成为永远战斗得最好的中队。
第二件是:晚饭后,中队长找我谈话,谈到我的入党问题。支部已经决定给我填表了。他和老尉就是我的介绍人。他谈了我这一时期的进步,也指出了我还存在的缺点,主要是:感情还较脆弱,还有些虚荣心,斗争性还不够强,等等。我也汇报了这一段时间的思想情况。
最后,当我们谈到同志间的感情的时候,中队长忽然问我:“我听说卫生员小丁好像对你有点意见,你怎么对待这个问题的?”我一下慌了,脸上直发烧,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好像是我们在一起没谈过这些事情。”中队长微笑着点点头,过了一会,又亲切而坚定地对我说:“小江,恋爱不是坏事情;可是现在,咱们还不能谈这个。女同志总是重感情些,可是咱们一定要把得稳;一定得注意影响和自己的感情。”我也坚决地说:“你放心吧,中队长,我一定记住你的话,保证不再想这些事情!”中队长笑了,他喜欢的就是这股干脆坚决劲儿。
谈完话后,我的心好长时间不能平静。我想着中队长的意见,想着自己对小丁的感情,反复问自己:在我们的接触中是不是有超过一般同志的感情呢?我觉得小丁活泼、直率,对人热情;在文娱体育活动的频繁接触中,我渐渐对她有了好感;自从那回跳伞回来住休养所后,我对她似乎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情了。在休息时,她的样子就出现在我面前,也想听见她的声首。这难道不就是中队长指出的感情上还比较脆弱吗?这种情感我一定要注意控制和克服,不然就可能影响飞行和战斗。
不,从现在起,我就要坚决地斩断这种感情!
这些天的战斗生活,对于我们的主人公们都是极不平凡的。在战斗里,人们磨炼了自己的意志,也磨炼了自己的感情。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加来得艰难。但是,真正的战士,却能够超越过一切的高度,因为他们具有为全人类最美好的事业献身的宽阔的胸襟;比起我们伟大崇高的事业来,这种个人感情的一些波澜,是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了。
傍晚,经过了一天劳累工作的丁玉兰回到宿舍,就全身无力地往床上一倒,再也不想起来了。苏秀云看着,忍不住好笑道:“懒丫头,要睡觉也该脱了衣服睡啊,看这样冷一阵热一阵的,当心一会出去着了凉。”
丁玉兰望着她,撒娇地说:“今天真累得我一点劲也没有了。站了一天,当时倒还挺得过去,可一进门就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让我就这么躺着吧。”
“这么躺着能舒服?”苏秀云说,一面放下手里的书走走过来,疼爱地说道:“让我来给你脱吧。”说着就弯下身子动手给她脱脚上的棉毛靴。
“哎呀,让我来!”丁玉兰一翻身坐起来,不好意思地阻拦着苏秀云道:“我不想睡,你看你当真的,我等会儿还要给妈妈写信哩!”她说着站了起来,拉着苏秀云就跳起圆圈舞,一面笑道:“看谁懒,看谁没有劲,看谁懒”
“放开我,别闹,放开我,傻丫头!”苏秀云一面忍不住笑,一面不习惯地挣开她说,“叫人家看见,该说你又发疯了。”
丁玉兰这才放开她,坐到桌前,拿出信纸和钢笔来,一面说道:“妈妈来了三封信了,我连一封也还没回。她又该急得说我不想要家了!”
苏秀云看见丁玉兰坐下说写信就写信,便笑着问道:“你今天不到俱乐部去了?别一会儿又引一大堆人到宿舍来找你。”
“不去了。”丁玉兰头也不回地说。可是突然,她停下笔,呆呆地怔了一会,带着气忿的声音道:“谁来找,我都请他们吃闭门羹!”
苏秀云看着她的神情,不觉好笑地问道:“怎么了?谁又把你这个马蜂窝捅着了?”
“谁也没有。”丁玉兰答道,声音显得十分勉强。
细心的苏秀云看得出她今天的心情有些异样。她知道这个姑娘的脾气,她遇到什么事情想不通了,有时很难摆脱出来。那么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原来这几天,丁玉兰她们正在执行一项紧急的任务。
美国侵略者在地面和空中遭到一连串的失败后,竞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到了苍蝇、蚊子和老鼠之类的身上。他们费尽心机地把他们的这些“救世主”搜集了起来,经过一番苦心的栽培,把它们编成了一支特别的军队——细菌炸弹。它们被用飞机送到中朝两国军队的前线和后方以及朝鲜中国的和平城市,空投下去;美国将军们得意地期待着这些特种武器能起两条腿的军队所不能起到的巨大作用。但是这些多足的士兵也和它们那些两条腿的同僚一样,完全辜负了它们的指挥官的厚望;在极短的时间内,除了一小部分作为侵略者的罪证被我们陈列出来以外,其余的都被彻底干净地消灭了。侵略者从这支特种部队身上得到的战绩是全世界人民的一致愤怒谴责和声讨!为了消除美帝国主义细菌战留下的影响,各部队的医疗队伍都紧急动员起来,在几天之内,为所有的人员注射防菌疫苗。丁玉兰和卫生队的同志们一起,已经连续地忙碌了好几天了。
这天,是他们注射工作的最后一天,也是他们最忙碌最紧张的一天。丁玉兰和一位男医生一道,被派去给一大队的空勤人员和地勤人员注射。开头,闹了不少笑话。别人都还老实,就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胖子程双虎,却格外害怕打针,左躲右闪地不肯打。他一开头就溜掉了,好几个人找他都找不到,有的说他准是让广播员把他锁到广播室里去了,有的说他恐怕钻到哪辆汽车上躲到机场去了。后来,被尉迟恒把他从储藏室里拉出来。他红着脸向人们笑着,央求着,发誓赌咒,说他的身体棒得用不着打针,人们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了卫生员们面前,不管他怎样拼命挣扎,还是挨了丁玉兰的一针,打完这一针,已把他憋得满脸通红,而且一头大汗了。
丁玉兰也和大家一起笑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后来,使她感到迷惑不解以致生气的是,江文玉今天对她表示得特别冷淡。他似乎竭力在想法回避她,总在后面躲躲闪闪的,似乎生怕被她看见。打针的时候,他也是故意磨蹭,想挨到男医生的那一边去打;可是后来,偏偏那个男医生又有什么事情放下注射器走了,而这时剩下的人也不太多,他终于还是轮到由丁玉兰来注射了。他好像是极不情愿似的,到了面前,只是点头微笑着招呼了一下,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她了。丁玉兰虽是不大会看别人的脸色,可是把这些情形加在一起,她也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出来了:小江明明是对她有了意见!有意见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向她提呢?这样躲躲闪闪的,是什么意思?真是奇怪,她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有什么事情对不起他了呢?真叫人想不通。
这使她感到难过和生气。
丁玉兰不觉又想起,小江的态度不是今天才变成这样的。好像有几天了,怪不得她到俱乐部、到滑冰场上去时,总都没有见过他了呢。那时她只是想,也许他们现在飞行特别紧张,时间特别少,战斗回来又要开会,又要进行讲评和战术研究,真是够忙的,没有时间到俱乐部和球场上来。那时她想到这些,心中甚至感到一种隐隐的喜悦和骄傲——其实她完全不必要有这样的心情的——然而现在,事情竟是这样。他不去那些地方的原因全是为了躲避自己;天哪,她丁玉兰无论在家里还是在部队里,无论在亲人还是同志们中间,还从来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的。一想到自己竟被人当细菌炸弹一样的躲避时,她就不由得鼻子发酸,差一点泪水就要涌了出来。她真想当面指着鼻子问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态度?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这样?”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有什么权利规定人家怎样对待自己?自己又有什么权利能够这样指着鼻子去问人家呢?
似乎也不能过于责备年轻的丁玉兰当时的感情;因为在那些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多少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在她们还没有完全懂得怎样对待个人的生活的时候,就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来。她们怀着理想,全心全意把自己的力量和生命投入紧张艰苦的战斗中,她们都具有一颗火热的青春的心。但是,她们还没有经过复杂的斗争生活的磨炼;在她们成为一个真正的坚强而老练的战士之前,也会因为情感的羁绊而痛苦,她们在对待这些问题时也往往是不够冷静的。
丁玉兰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心里的话向苏秀云说了。不过,即使她不说,苏秀云也早已看出来了几分。她不觉笑着亲切地说道:“你怎样这么瞎想呢,小丁。他又不是小孩子,怕你会吃他?还说什么他把你看做细菌炸弹,你这傻丫头,可真会胡思乱想!”
丁玉兰忍住笑,仍然忿忿地抢白道:“那他为什么对我那样?老躲躲闪闪的?”
苏秀云看着她,默默思索了一瞬,忽然轻声问道:“小丁,你给我说实话,你们老在一起搞文娱活动,你对小江是有好感吗?”
“没有!”丁玉兰坚决地回答。
苏秀云笑了,顽皮地望着她道:“敢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丁玉兰仍然坚定地回答。
苏秀云亲切地说道:“小丁,我不是追问你这个。我只是想从这里知道,小江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从这里知道?”丁玉兰不解地望着她问,“从这里怎么知道?”
“那你就跟我说实话。”苏秀云故意郑重地说道,“到底你是不是对他有点好感?”
丁玉兰呆呆地望了她一瞬,突然一下把脸栽到她的怀里,笑着羞涩地说道:“有一点点。”
“你呀,真是。”苏秀云也好笑地说,一面把丁玉兰的头托起来,看着她那羞红了的脸,丁玉兰不好意思地问:“你说你知道什么呢?”
苏秀云看着她,亲切而严肃地说道:“就是这句话:现在不是时候。小丁,我们固然都有自己的感情;可是我们还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一个战士,我们个人的一切,都要符合革命的需要、战斗的需要,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革命事业永远胜利。
当个人的感情会影响和损害革命利益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坚决地克制它。你想,你们以前接触那样多,常在一起玩玩闹闹,两个人脾气爱好都投合。你拿自己的心比一比小江的心,他是不是对你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呢?”
“我不知道!”丁玉兰忿忿地说道,“他有感情是他的,干吗都怪到我身上来?!”
“看你,又发傻气了。”苏秀云像对自己妹妹那样的开导她道,“人的感情是那么简单的吗?你再想想,现在我们是一切为了空中作战,一切为了打败美帝国主义强盗的进攻,尽快地在战斗中建立起一支强大的空军。这就需要我们一个人做几个人的工作,需要我们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到这伟大的事业上去。特别是他们飞行员,都是才出航校不久的人,就担当起了这样重大的作战任务,心里头有多少事情要想啊!要是在这方面还掺进一些个人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分散精力,那会对飞行和战斗带来多大的影响啊!”
丁玉兰认真地听着,也慢慢地点着头;想了一会,她又显得激动地说道:“那他怎么不干脆讲出来;我们以后玩是玩,闹是闹,可谁也不许想这个!谁想这个,就是破坏战斗、破坏集体!”她认真地决断地说。
“看你,又来了。”苏秀云笑着摇头说道,“谁能像你这么一个心眼直到底?再说,要是你们真到了一起,又好意思这么说出来吗?”
丁玉兰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求援地问道:“小苏,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苏秀云望着她那诚实单纯的脸,体贴地说道:“小丁,我们也要磨炼我们自己的感情。革命部队是一个大熔炉,我们要经得起各种各样的考验。有时候,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会是很痛苦的,可是,想到我们是一个革命战士,就一定要坚强地从个人的情感圈子里摆脱出来。当然,像小江那样,故意躲躲闪闪的,那也不好;重要的是我们注意把位置摆正,时刻想到党的利益,慢慢就不会有像先前的那些苦闷和烦恼了。”
丁玉兰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她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她沉默了一会,用庄重和严肃的声音轻轻向苏秀云说道:“谢谢你,小苏。你看吧,我今后一定照你说的这些话去做,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苏秀云亲切地望着她,喜悦地暗想:在这短短的日子里,这个刚离开家庭、娇生惯养长大起来的女友,情感上有了多少明显的变化!要知道,这一切变化不是容易得来的;可是只要你有了献身于革命的理想和决心,要取得这种变化,也并不是太艰难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