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敌机来空袭了!”卫生员激忿地说道,“现在我们的空军越来越厉害,他们白天不大敢来逞威风了,可是晚上他们还常来”说到这里,他突然赶紧地转开话头说道:“你快去睡吧,不要紧。已经过去了,没什么,这帮小子就是瞎倒腾!”
高骏涛站在那里,看着从面前过来过去的人们,沉默了一瞬,突然低声而坚定地向那个卫生员道:“走,出去看看!”没等回答,他就大步直向坑道外面走去了。
走到坑道外面,空袭已经近于结束了。但是,外面还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
敌机有些被击落,有些已经逃走了,只有几架吊丧一样地还在附近天空盘旋。山上有好几处高射炮还在射击着,一串串红色曳光弹在空中飞蹿。远近的天空高高低低地挂着不少敌机投下的照明弹,有的快要接近地面了,拖着一条笔直的长长的尾巴;有的还在空中闪着耀眼的白光,把附近的山头照得通亮。坑道附近有好几处被凝固******烧着了,火光熊熊,好多人正在那里抢救着。山下面远远的一个地方,也冒着大火,连天空也映红了;高骏涛暗想那里可能是朝鲜人民住的地方。这帮凶恶卑鄙的空中强盗,在这里造成了多么深重的罪恶和灾难啊!踏上这战斗的土地后有着亲身感受的高骏涛,更加钦佩和崇敬在战争烈火中坚强屹立的朝鲜战友,不管敌机的炮火轰炸多么残酷,丝毫没有损伤他们对生活对胜利的信心。庄稼炸毁了再种,房屋炸毁了再修;在这个伟大的民族面前,敌人是永远不能征服他们的!
高骏涛默默地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想要战斗的欲望。这时,那个卫生员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他走出来,站在他旁边,忽然轻声地问:“我们的空军晚上还不能去打仗吧?”但是还没等高骏涛回答,他就坚定而充满信心地自语道:“我看用不了多久,是吧?你说才几天,我们刚从部队里调了些同志去学空军,可现在就把美国飞机打得拖烟冒火往下掉了。那还有什么赶不上他们的呢?”他带着自豪而乐观的声音笑了,又补充地说道:“哼,到那时候再看吧。
这帮小子们的日子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高骏涛不觉也被他的信心感染了。这个战友的话,不也正表达了整个祖国和世界上一切反对帝国主义的人民对他们的热烈期望么?
这时候,从山下上来的最后的一副担架从他们身边抬进坑道里去。跟在担架后面匆匆走过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刚才去看过他的那位女医生。她背着一个急救用的医疗皮包,棉衣上有好几处被烧焦的痕迹。
卫生员迎上去关心地问道:“谭医生,底下的伤员都抢救完了?”
“完了。”女医生点点头,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说道:“今天老乡们受伤的不少;正在抢着修路,没来得及疏散开。”她那因紧张劳累后略显疲惫的脸上,笼罩着沉重难过的神色。这神情一下触动了高骏涛的记忆,那遥远的不可捉摸的印象突然变近了:这不就是那一回召唤他们去帮助抢救伤员的那位女医生么?是的,当他们把伤员全都抬进了树林里,她在伤员们中间一个个细心地查看的时候,脸上不也是带着这样的神情?是她,一点不错,这正是她!那么高骏涛又不觉想起,有一次他和政委的警卫员小黄交谈时,听小黄讲政委的爱人在前方部队当医生;而且小黄讲的那天在车站看见她送伤员回后方的时间,也正和高骏涛在路上遇见那列伤员列车的时间差不多。难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女同志,就是政委的爱人?
女医生看见高骏涛还沉思地站在那里,便亲切地微笑着向他招呼道:“把你也吵起来了?没有什么,最近要打大仗了,敌人的活动也多了些。”又关心地问道:“你饿了吧?伙房已经把饭做好了,刚才你在休息,没有叫你。首长请你去吃了饭再休息。”
“不,不,我不饿。”高骏涛连忙感激地说道;又急切地问:“医生同志,不知同我们的部队联络上没有?”
“恐怕还没有。”女医生说道,“刚才我碰见政治部主任,他说通往后方有一处的电话联络又断了。你的情况已经用无线电报告了上级,你们部队很快就会知道的。”
高骏涛沉默了下来。此刻,一种急于回去参加战斗的心情使他无法平静,他多么希望早一点赶回部队啊!
女医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情,安慰道:“首长说过,不管今天能不能和你们的部队直接通话,只要往后方的交通恢复了,明天一早就派车送你回去。”
高骏涛听着她的话,感到为了他一个人,师里的首长和同志们费了多大的力量,他感激地望她笑着点点头。
在他们往坑道口走去的时候,高骏涛一直对自己刚才的那个想法犹豫不定,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地问道:“医生同志,我问一个人你认识吗?”
“谁?”女医生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祁政委,祁征远同志”
他刚说到这里,女医生那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两眼闪出惊喜的光芒问:“你认识他?你就是那个部队的?”
“是的,他就是我们团的政委!”高骏涛自豪地点头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
高骏涛笑了笑,说道:“有一次在火车上遇见空袭,我帮你们抬过伤员。你还记得吗?”
“哦——”女医生看着他,仔细地思索了一瞬,猛然想起来:“真对不起,当时情况太紧张忙乱了,也没来得及问你的单位和名字。瞧今天在这儿碰见,真太赶巧了!”
高骏涛关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前方的?路过白云里的时候,见到政委了吗?”
“没有。”谭燕仿佛有些抱歉似的笑了笑,说道:“前方等着药品用,来不及去了。”她又显得十分熟悉地问道,“有一位叫苏秀云的女同志,你认识吗?”
“认识!”高骏涛高兴地点点头道,又充满热情和自豪地补充了一句:“是我们的保伞员,今天早晨我还在机场看见过她哩。”
谭燕笑了笑,不知是羡慕他们那神话般迅速的变化莫测的生活,还是因为他在说这话时仿佛毫不在意的神情。她怀着深厚的感情说道:“她是个很好的同志,以前我们在一个部队工作过,现在这里还有很多同志认识她哩。”
他们谈着走进坑道,走到高骏涛休息的那个小房间门口。高骏涛看见里面的灯已经拧亮了,卫生员正站在床前和一个背朝门口的人说话。他们走进去,那人转过身来,他认出这正是刚到师部时接待他的那位首长。
谭燕立刻向高骏涛介绍:这是他们部队的政治部主任。
高骏涛尊敬地向首长敬了个礼。
“没有休息好吧?”政治部主任热情地同他握手,微笑着问道,“这些美国佬在天上已经尝到了你们的厉害,可是欺负我们这些地上的人还是蛮有胆量的。你今天碰巧也跟着我们受了一点委屈。啊?”
他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听他的口音,好像是南方人。高骏涛真挚而沉重地说道:“不,首长,这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才让地面的同志们还要受这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