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电影《男孩别哭》
人类从出生就面临一大堆的尴尬:这个世界是他不曾设想过的,这些亲人是他不曾盼望的,这间产房、这位护士……一切的一切,都是谁安排的?就连性别,这一完全属于私人的存在,也是别无选择,由外力强加的。人类的一生注定要在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中度过!
影片《男孩别哭》是对命运的一次不成功的叛逆,其间蕴藏着巨大的欲哭无泪、欲诉无声的悲剧内力。在对人物基调的把握上,虽然表面看似一出有关同性恋或生存状态的青少年问题剧,实际上,片中主人公的精神性别意识是十分清晰的。一个女孩,不满于自己的女性之身,她认为自己应该像男孩那样生活和相爱。这就是《男孩别哭》设置的两难境界:理想与现实的永恒的荒谬性。这样的理想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即使加以医学性改变——都是不能被常人世界接受的。性别是上帝赠予人类的无法摆脱的烙印。
性别如果不单只停留在物质性存在的阶段,而表现为精神寄托的一种方式,那么我们人类就从根本上彻底解放了。在这个时刻,上帝的烙印不再发生作用,女人不再为每月流出的大量经血而自惭形秽,男人也不会因为拥有强健的骨骼而可以肆意欺凌弱小。男人与女人相亲相爱的理想不仅仅通过肉体的慰抚,更可以通过精神的相依相伴而实现。在削弱了性别的物质性后,性别的精神内核将升华到一个美轮美奂的境界。在这样的境界里,每个人都可以致力于追求和平友爱的理想。肉体的慰抚只有建立在精神的层面上,才能迸发出电闪雷鸣般的火热激情。在性爱体验这一场面中,导演充分借助镜头语言,原为女身的“男孩”将自己倾慕的女友带入柔情蜜意的仙境,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愉悦使二人脱胎换骨。假小子的男性理想,在“他”的女友那里得到认可,此时的“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还有什么值得探究的意义呢?
女性的生理弱势有时候是因为自身的心理弱势造成的。女扮男装后的假小子,一旦加入男人们放浪形骸的狂欢队伍,“他”比真正的男人还要疯狂,因为“他”已从纯粹的性别束缚中摆脱出来。在这里,我们或许可以这样断言,性别是心理性行为。男人们接受了假小子,于是本为女性之身的假小子受到了某种暗示,她的关于性别选择的理想,通过取得男性暴力世界的认同,是可以获得实现的。其时她又进入了另一悖论的怪圈。她的理想原本是要像男人那样去施爱,像男人那样掌管自己的命运。令人慨叹的是,她把暴力的男性视为她的晋身之阶,这个场面为之后的悲剧展开奠定了有力的基础。
我们常说人性关怀、宗教意识是欧美文学艺术的两大基石。在影片《男孩别哭》中,人性关怀的母题是通过阴冷灰暗的画面,及无可奈何的情节构置来达成的。我们也许可以原谅,“男孩”的年幼无知使其误入性别的迷途。人类有了思想后,或多或少地会对自己寄予一些理想和希望,并且只要人们愿意为美好的理想而付出努力,理想就有实现的可能性。匹夫不可夺其勇,小人不可夺其志。对于人生的理想,只要不危及社会和他人,但凡人类,不分老幼不分尊卑都应该允许其自我实现。性别与身俱来,“男孩”试图改变它,并为实现这一理想坚定不移地努力过。片中涉及的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特例,没有择选宏大的社会背景及息息相连的人群体系,是影片的一大特色。环境设计的相对单一,更使“男孩”的自我认知过程趋向于完美的自然流露。什么是对于人性的终极意义上的关怀?难道真的只停留于这些冠冕堂皇的辞藻:仁爱、宽容、体谅、珍惜……?我们或许可以把对性别的别无选择,归结于人类悲剧命运产生的根源之一。人类从一出生就背负着这样的无奈,因而其后的一切抗争多少具有某种盲目的色彩。“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成为《男孩别哭》沉重、晦暗及关键的思想底色,使本片带有极强烈的人文意识,给观众心灵以巨大的震撼。
到远方去,是本片渲染的另一情愫。“男孩”找到了认同自己精神性别的恋人,“他”要带她去陌生的远方城市孟菲斯,在那里重新展开他们的生活。年轻的他们哪里知道,远方的孟菲斯只是他们实现理想的乌托邦城,他们的追求中途受阻,随之而来的是幻灭。精神性别是存在的吗?这里的答案是,精神性别也许存在过,但不能被世俗社会见容。精神性别是一种颠沛流离的存在状态,人类永远也无法企及心灵的远方。
“男孩”的情敌代表着强大的凡俗势力。他们挟带人世间的惯性生存理念,千篇一律地遵循男女结合,生儿育女的生存逻辑,对精神性别漠不关心。对“男孩”的追求,甚至动用血腥的暴力方式予以阻挡。影片结尾,“男孩”躺倒在血泊中,这是一个凄凉的姿态,表示精神性别的确存在过。但它的存在状态是局促的,在逃遁中慌不择路,最终趋于寂灭。
(2000年第十期《电影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