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若卿暗暗称奇：“这里荒山野郊，还会有人住？”沈夕脸现喜色道：“咱们去讨些吃的。”经他一说，桓若卿也觉得饿了，问道：“你有银子么？”沈夕摇了摇头。桓若卿道：“我也没有。”摘下腰间玉坠，道：“用这个和他们换些米粮。”沈夕接过玉坠，诧异望着她。桓若卿道：“怎么啦，贼兮兮的看着我。”沈夕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变了…”桓若卿又问：“哪里变了？”沈夕也不知道她哪里变了，微微一笑。桓若卿啐道：“傻瓜，饿了还不快走。”
升烟的人家是个老农，因早上要赶去市集，天未擦亮便起火做饭。老农家院由草土砌成，简单古陋。烧完糊粥，往马车上装完包菜，正要盛碗粥给马饮，柴门推开，进来两个年轻男女。
桓若卿叫了声老丈，沈夕唤了声前辈。桓若卿一捏沈夕后背，怪他叫错称呼。老农有些惶恐，小声问道：“哥儿有事？”桓若卿道：“你这有吃的吗？”她向来言辞不敬，可那是对看不惯的人，老农面容憨厚，不像歹人，却也说不出太客套的话。
老农脸色起疑，大五更天的谁会乱闯别家院子，况且这两人形似兄妹，却又耳鬓厮磨，哪有兄妹的样子，指了指手中汤碗。桓若卿道：“给我罢！”当即上前去拿。老农身往后缩，说道：“慢…干甚么来？”桓若卿道：“啊，对了，你要钱。”让沈夕把玉坠给了老农，又道：“这坠子是西域上等的朱雀石，你拿去换些银两，抵得过卖一辈子车菜。”
老农听能换大钱，嘴巴微张。桓若卿道：“这下能给我了吧？”哪知老农一侧目，将汤碗玉坠一并摔落在地，叫道：“好哇，哥儿是官道，你们东西脏的很，没人敢要。”桓若卿气道：“你…”
沈夕道：“伯伯也讨厌官府？”老农道：“说来不怕哥儿听，这片有十七户人家，田地被乡霸占去，报去衙门，都被赶了出来，无门生计，只好躲到山角落，哥儿说咱们恨不恨官府？”
桓若卿道：“那是乡霸做的恶，你找他们去啊，倒怪我们头上了。”沈夕道：“伯伯莫气，我们不是官府中人，和你一样，我们还和官府打过一架呢！”
老农咦道：“怎打的？”桓若卿拉过沈夕道：“这人不识趣，理他干嘛。”老农道：“哥俩真不是做官的？”沈夕道：“不是。”老农仍是有疑，细瞧半晌，见两人穿着虽净，却不是锦衣绸缎，拾起地上玉坠抹了一把，面露歉意道：“那是老儿眼拙，得罪了客官。钱物算了，粥水烧了不少，两位放开肚皮喝就是。”将玉坠交还沈夕，转身拿了三只碗盛了汤，给沈夕桓若卿两碗，另一碗喂向马匹。
桓若卿道：“马也喝粥？”老农道：“灵性之物，人吃什么，它们就能吃什么。”桓若卿听他话有些别扭，转念一想，这不是骂自己是畜生吗，又好气又好笑。
老农道：“时候久了，我该走啦。”沈夕见人家有意驱客，也不多作停留，问道：“伯伯去哪里？”老农道：“西口大集。”沈夕道：“我们也要往西边去，咱们一道走。”老农看了桓若卿一眼，道：“这姑娘身子不行，她能走多久？老儿家里只我一人，哥俩但留住歇息，天明了再走不迟。”
沈夕也担心桓若卿伤势，正想找地，听老农如此说，连声道谢。桓若卿却是满脸不悦道：“你说谁身子不行了？”老农顾着赶路，也不争辩，将沈桓二人领进屋，这才赶去集市。
屋有两间，老农睡觉的这间有一张床，一竹椅，再无其他摆设。地上散着藤条，还有一个尚未编完的簸箕。桓若卿嫌乱，收拾一番，扫去土尘，往另一间房走去。
沈夕坐上竹椅，耳听邻家公鸡引吭长啼，咪上眼睛，甚觉惬意。桓若卿走回来，手中拿了块烤得黢黑的山芋。沈夕问道：“这是什么？”桓若卿道：“你尝尝看。”掰开一块直往沈夕口中塞。沈夕咬了一口，但觉香甜无比，又紧吃几口。桓若卿道：“好吃吗？”沈夕道：“好吃。”桓若卿道：“可惜日久发了霉，你能吃得，我却吃不得。”沈夕道：“为什么我能吃得？”桓若卿道：“男孩子身体壮，吃了不会闹肚子。”沈夕不自觉摸上肚腹，没查出有何异状，终究不敢再吃，将剩下的揣入怀中。
桓若卿手扶竹椅，轻声道：“沈夕，你说女孩子长大能成就大事么？”沈夕道：“怎么不能，教主不就是女人，天下又有几人打得过她。”桓若卿道：“话是如此，我毕竟不是姑姑。神罗天尊未及束发便已称雄，无常天尊更是天才中的天才，从地尊升至天尊不过半年时光，你爹爹鬼谷天尊虽不比前两位，资质也颇高，从道法中领悟拳路，练就一身绝顶神功，而我…这几年就没什么长劲，连姑姑一成功夫都没学到。”
沈夕道：“那也没有男女之别啊，岳山七位道长年纪不小吧，我看都不及你。”桓若卿摇头苦笑道：“你不懂，练功练到这般境地，我已隐隐感觉到有座大山横在眼前，不管怎么努力都翻不过去，这就是瓶颈，是女人都无法逾越的障碍，换做是你，只怕…”
沈夕起身握住她手道：“若卿，你还有伤，别徒乱心意，我扶你歇息。”桓若卿道：“你也觉得我弱么，我保护不了你是不是？”沈夕道：“不是。”桓若卿道：“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十年前你被别人送来圣火宫，我就嫉恨你，羡慕你，所有地尊都传授你绝技，就因为你是男儿身…”沈夕呆呆道：“若卿，你说什么，我是被人送来的？”桓若卿这才发觉无心道出了当年禁忌，忙道：“我没这么说，你听错了。”沈夕道：“可是…”桓若卿撇开头道：“我累了，扶我上床。”
沈夕点点头，把她扶上床去。桓若卿翻身即睡，沈夕坐回竹椅，脑中始终回响刚才那番话，再无困意。过了辰时，老农贩完了菜，回屋来瞧。沈夕站起道：“伯伯。”老农打量床上沉睡的桓若卿，眯起眼睛道：“哥俩是相好，怎不一块睡？”沈夕道：“什么相好？”老农道：“这姑娘如花似玉，哥儿好福分，好福分啊！你不懂婚事，长大就懂了。”沈夕听不明白他的谑话，拿出怀中吃剩的山芋，道：“晚辈不请自用，伯伯莫怪。”老农见半块山芋上有个小孔，哎呦一声道：“坏了，坏了！”急奔向另一间屋。
沈夕忙跟过去，那老农从地瓮中挖出十几块山芋，摊了一地，叹声道：“完了，让地公糟蹋啦，藏这么紧，鬼东西是怎么发现的。”沈夕道：“伯伯，地公是什么…”老农朝地瓮中一指，说道：“看这些碎渣，老鼠惦记上啦，这是它们拉的屎。”沈夕笑道：“原来只是老鼠，让它们咬几口何妨。”老农道：“你们阔绰人不懂粮食珍贵，地公东窜一家西窜一家，只要被它们溜上，再好的东西都不能吃了，额弥陀富，菩萨保佑千万别给咱们带来瘟神。”
听到瘟神，沈夕心中打了个突，自己刚才吃的挺酣，岂不染上了，急忙扔掉山芋。老农用土将地瓮重新围起，使劲拍了几拍，向沈夕道：“老儿做些饭菜，你叫小媳妇一块来吃吧。”沈夕刚想回绝，老农身后闪出一个身影，双指扣住他脖颈道：“老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农惊惧道：“女菩萨饶命，女菩萨饶命，你…不是他媳妇么…”桓若卿指头加力，直吓的老农大声叫喊，连连讨饶。
桓若卿其实一直未睡，听到老农说自己漂亮，怎不欢喜，悄悄绕到这间屋，谁知又听老农说自己是沈夕媳妇，羞怒起来，闪到他身后要给他一点教训。
沈夕急道：“若卿！”桓若卿哼了一声道：“看你老实本姑娘就放了你，今日之来可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老农忙道：“是，是，女菩萨快快收手！”
桓若卿推开老农，问沈夕要来玉坠，在手中颠了颠道：“不白吃你的，粮食糟蹋了可以再买，命要没了那可万金难赎，记住本姑娘刚才的话，就当我们从没来过。”抛下玉坠，拉着沈夕疾步出屋。
出来村落，桓若卿一直默默不语。沈夕道：“若卿，你伤好些了么？”桓若卿白了他一眼，抢上前去。沈夕连喊几声，见她始终不回头，紧步跟随。
走了六七里，桓若卿陡然停住，冷冷道：“还跟着我做什么？”沈夕道：“你肯说话啦！”桓若卿道：“我问你干嘛跟着我，你走，你走啊！”沈夕道：“若卿…”桓若卿一跺脚道：“我不会喜欢你，我谁都不会喜欢，天下女人多的是，你找别人作老婆！”沈夕道：“我没那个意思，是那伯伯说的。”桓若卿回过身来，嘴唇微微颤抖，道：“对，我配不上你，我这副面容鬼见了都要绕道，你也绕的远远的。”猛地推开沈夕，不住垂泪。
沈夕心想：“她还在意脸上伤疤之事么，世上若有医伤之药，便是拼尽性命，我也要帮她寻到！”暗下决心，正要安慰，忽听前方一阵长嘶，接着得得得得四匹马扬尘奔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