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宁静,谁家犬吠几声,雪静藏走的颇慢。
景泰的别院不大,却很清静,就连外面的这条小巷都很清静。春已过去,夏日的气息越发浓郁,周遭虫鸣之声,让雪静藏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
为什么自己会离开神医谷来到此地?这个答案除了雪静藏自己,谁也不知道。可方才与景泰一袭对话后,他居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明白,苏日辰永远都不可能是雪簌?
雪簌——雪簌——
雪静藏眼中痛意愈盛,手中拎着的半框草药都开始簌簌晃动。只听前方一人喊道:
“雪谷主?是你吗?”这明显是苏日辰的声音。
雪静藏藏起难得外露的情绪,冷冷开口:“你怎么来了?”
苏日辰从一棵大树下跳出来,抬头看了看不甚明亮的月色,笑笑:“我听贺伯说你还没回来,想着看能不能碰上你。还真给我碰上了,每日都烦你为我采药,我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雪静藏冷冷嗯了一声,不说话,继续往前。
苏日辰凑到他身侧,蹙了蹙眉。其实她是担心雪静藏。这长安城里,一入夜,明处有金吾卫四处巡逻,暗处有武侯等着逮人。但雪静藏武艺高超,往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不需要她提醒,罢了罢了。
“雪谷主,你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了?”苏日辰和雪静藏并肩走着,笑嘻嘻问道,“还没吃晚膳吧?——虽然宵禁后不能随意出入长安大街,但我……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
雪静藏的脚步顿住,微微偏头瞅了瞅苏日辰,但见她虽然脸上带笑,眼底却毫无笑意,甚至有一些失落。
半晌后,雪静藏点点头,纵身掠起,将手中药筐放在一棵大树的树丫之上后,掠下来问道:“去哪里?——如何去?”
听这话,敢情这雪谷主也是知道宵禁一事的,苏日辰眯眯眼,指着东北方向,笑道:“上次我说过带你去平里坊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
雪静藏的神情愣了一下,却也不多问,不等苏日辰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她,飞掠而去。
轻功出众的雪静藏不过一刻钟,就带着苏日辰飞檐走壁,来到了平里坊。
苏日辰咋舌,她知道雪静藏的轻功好,可好到这种地步,连高耸的城门都能轻易翻越,当真让人觉得骇然。如今,在苏日辰认识的人中,看来也只有大师兄莲一的武技,可以与雪静藏一较高下了。
平里坊依旧是几个月前的摸样。酒帘和各色彩旗迎风摇摆,青衣团衫的商贾,白衣黑靴的士子呼朋唤友,潮涌般进入各家楼院。院外车舆成排,丝竹不绝,歌舞已升起,连空气里都是欢乐的气息。
浓郁的香气铺天盖地,苏日辰和雪静藏走在川流不息的郎君们中间。
苏日辰忽然问道:“雪谷主,之前可曾来过此处?”
雪静藏摇头,这种寻花问柳之处,向来是他所厌恶之地。
“这里有我一个朋友。我曾答应要拿银子来赎她,可等我回来赎她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她楼里的阿娘也不知她被她的夫君带往了何方。——我希望她能幸福!”苏日辰看着一座座遍布灯笼的高楼,说道,“这里有好酒好菜,还有会弹琴跳舞的佳人。雪谷主,我们进去吧!”
雪静藏正要将背上的斗笠戴上。苏日辰凑了过来,笑嘻嘻问道:“医毒是一家,可是雪谷主学医精深,这易容之术,怕是也不逞多让吧?”
苏日辰的言下之意是他们两人可以易容而入。
雪静藏口气冰冷:“没有东西。”意思是易容需要的瓶瓶罐罐,他根本没有,分明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苏日辰笑嘻嘻,从袖中摸出一个长长的黑色东西:“看这个,木炭!雪谷主……你入了楼里,太引人注目——噢,这斗笠还是莫要戴了,来喝酒听戏怎么还要带着遮掩。”
雪静藏沉默了一下,忽然接过木炭,在苏日辰脸上刷刷花了几笔,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瓷药瓶,倒了些粉末涂在苏日辰的脸上。
虽然只是修饰了苏日辰的眉毛,又给她加了胡子,可苏日辰好像立刻就变了一个人。雪静藏也如法炮制给自己改扮了一副妆容。
苏日辰瞅了瞅妆后的雪静藏,虽然他的容颜变得普通了些,可这一身的冰冷气质,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苏日辰叹了口气,稍稍有些满意,手一挥:“走着——哎,慢着——”
雪静藏立在原地根本就不曾动过,冰冷的眼中露出疑问。
苏日辰搓着手,笑了半晌,忽然小声问道:“那个——谷主,你有没有带钱啊?”
雪静藏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他一转头,径直前去,身后追上苏日辰,连连问向他:“谷主,你到底有没有带钱呢?——若是不带钱,我们可是……”
苏日辰剩下的话都湮没在了风里。
一踏进垂云楼的大门,就听到动听的管弦之声飘来,苏日辰还兀自陶醉了一番,就见几个小娘子围了上来。
“郎君,可有相熟的娘子?”一位清秀的小娘子先迎上来。只见她半垂着头,如云的黑发挽做乌蛮髻,上面横插着一支由钗首制成鸟雀状、雀口衔挂珠串的金步摇。略一偏头,别有风情。
“怎么会没有呢,我不就是吗?”一个紫衣长裙的艳丽娘子凑过来,一双白皙的手眼看着就要缠上雪静藏的胳膊。
“哎——”苏日辰不动声色地拦下紫衣娘子,将雪静藏挡在身后,“自然有啊,我们找淑慧——”
“淑慧?”那紫衣娘子咯咯笑起来,“这楼里的姑娘来来去去都换了好几拨了,连我们楼门口的招牌啊,都换了一次了……郎君要找淑慧,还真是找不到了。早在过年时淑慧就被人赎走了。”
雪静藏蹙眉,方才苏日辰不是跟自己说起过,她的一个朋友被人赎身了吗,为何还要问起?
苏日辰脸色黯了黯,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淑慧的名字。但听楼上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女音:“谁说淑慧不在了?——秀娥,去找淑慧来陪客。”
苏日辰朝楼上望去,但见正是当年诱骗漠烟的年长娘子,恰是这楼里的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