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郎君?——景郎君——”眼看景泰眼神迷离,似乎喝的多了。那胡子郎君大笑起来,“哎呀呀,喝多了——又一个喝不过我老夜的,哈哈哈——”
胡子郎君分明也喝多了。
二娘忙走过去扶住自家夫君,指着外院西侧的房子,道:“小郎君,扶你兄长去那屋吧,妾身已铺好床褥。——郎君,我扶你进屋,莫要喝了!”二娘艰难地搀扶着胡子郎君入屋。
胡子郎君却不愿意,兀自拉着坐在地上摇晃的景泰,笑呵呵说要继续喝。
苏日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单手就撑起景泰。没办法,力大嘛。
扶着景泰来到西屋,费力地点起油灯,苏日辰才发现只有一张大床,铺着厚厚的旧褥子。屋子里有些冷,她将景泰放躺在床上,起身去打热水。
苏日辰将沾水的手巾拧得半干,先为景泰擦脸,但见他紧闭双眸,唇角却掩着笑意。苏日辰坏心地偷偷捏了一把他的脸。想来,漠烟和唐媛谁没被她捏过。
苏日辰兀自笑笑,拉过他的手,一怔,翻过他的掌心,但见虎口处粗糙且生有多年的老茧。他曾说过习武——一个帝子,身边亲卫良多,为何他还有亲自习武,那追杀他的人又是谁?他又为何——哎哎,不想了,他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为他净手净脸后,除去他的外袍,苏日辰将他推入床内。为他洗脚就有些不现实了,苏日辰自己拿热水洗完手脚后,望着仅有的一床被子发呆。这胡子郎君家,看似能吃的起肉,但都是自己打猎所得,再看屋中其他物件,分明不是富裕人家,想来再去借一床被子也没有了。
苏日辰和衣躺在景泰旁侧。
景泰面朝里,苏日辰面朝外,两人背对而卧。一床被子几乎全盖在景泰身上,苏日辰只在腰上搭了一点被角。
窗外,风雪声大,隐约能听到马儿的嘶鸣。
苏日辰却睡不着。耳畔是景泰匀净的呼吸,他似乎睡得很熟。胡子郎君似乎还在吆喝着喝酒,二娘抚慰的声音也细密地传进耳朵。苏日辰越发睡不着了,她坐起来,四下环顾。
油灯已被她吹灭,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她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心想是否该去喝点酒来。似乎每次喝醉酒,就能忘记许多事。她小声地叹了口气,慢慢又躺下。
按理说她昨夜就未睡觉,爬山又骑马,浑身酸痛,可为何就是睡不着呢?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忽然景泰动了,他翻了个身,恰好将脸转过外侧,一双黑暗里熠熠发光的眼对上苏日辰的杏眸。苏日辰愣了,完全傻了。半晌,梦游似地问道:“你,你没喝醉?”
景泰笑了,语气里带了几分狡黠:“若不装醉,夜郎君势必要与我喝到明日早上。”
苏日辰往外面小心地移了移。知道他喝醉了还好,如今知晓他还清醒,这觉还怎么睡得着?
“怎么了?”景泰虽没醉,离醉却也不远了,他一把揽住苏日辰的腰,将她抱过来,用被子将她裹好,笑道,“怎么还不睡?”
苏日辰完全僵硬在他怀中,似乎忘了推开他。
“苏——苏日辰。”景泰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一只手仍放在她的腰上,“睡吧!”
苏日辰双手抵在景泰的胸前,似乎能感觉到他擂鼓般的心跳。瞬间,周遭的风雪声、絮语声、马鸣声,都在耳边消失,唯独那剧烈的心跳声响彻整个屋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日辰只觉得汗已沁湿了内衫。她在等景泰睡着。
可景泰良久都不曾闭上眼睛,他小心地为苏日辰拉拉被角,却敏感地触碰到她的额角,那额头的热汗引起了他的注意。黑暗里,景泰弯起唇角,轻声道:“不困吗?”
苏日辰想开口,却觉得嗓子干哑难耐:“不——不太困!”
景泰压抑的低笑终于释放,笑了半晌,他轻轻蜷起右手食指,叩一下她的脑门:“你体寒,本不该随我在大雪里奔波,难为你了。你且忍一忍,待到了驿站,就能洗个热水澡,换身衣物。”说完,他将被子往苏日辰那方移移,又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苏日辰低低嗯了一声,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景泰用袖角擦拭着她额头的冷汗,看她终于疲倦睡着,将左臂从她脖颈下伸过去好让她躺得舒服些。这样一来,他似乎把苏日辰整个搂在怀中。
望着近在咫尺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庞,听着她轻微的呼吸,景泰唇角的笑慢慢隐去。
苏日辰陷入沉沉梦境。
梦里似乎开满了金线绣菊,大片大片,那花色妖艳边缘有重锯齿的绣线菊深处,忽然坐起一个小少年来。那是一个白玉般明亮的小少年,薄薄的眼瞳带着三分迷茫七分冷然,就那样俏生生地横了她一眼。阳光不算热烈,小少年的脸一半在日光中,一半在阴影里。只见他乌发挽髻,端正地插着白玉笔,露出的肩上随意搭着一件大红色狐裘。那狐裘毛皮水滑莹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她再一看,那少年的脸竟然变成了景泰的脸。
“呀——”苏日辰蓦然惊醒,却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床上,景泰早已不知去向。正欲起床的她,忽然发觉身上的衣服已被换了。
她傻乎乎地坐在床上。棉麻的中衣显然不是她的。
帘子一挑,同样换成猎户衣衫的景泰走进来,看到她愣怔的目光,走过去将手背贴在她的额角,半晌道:“好在退烧了!”
紧跟着二娘也挑帘进来,惊喜道:“小郎君——啊不,小娘子醒了?”她手里托着一碗黏糊糊的药汁。“小娘子快些将药喝了吧——你已经昏睡两日了,多亏景郎君去林子里找草药——”二娘吹吹药汁,正欲喂她,却被景泰接过。
“这两日麻烦娘子了,我来即可!”景泰接过,用木勺舀起一勺药汁,亲自尝尝,不冷不烫刚刚好,他将药送往苏日辰的嘴边。
苏日辰尚在愣怔,下意识地张嘴将药吞下。好苦,简直比得上那难喝的屠苏酒了。
二娘尚有其他事做,便转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苏日辰和景泰两人。一人喂药,一人吃药,都是无言。等到药喂完了,景泰才道:“你那日爬山,晚上又出汗,所以受了风寒。这里离城较远,也没有医师,我和夜郎君去林子里挖了些草药。所幸没有大事。”
苏日辰方反应过来,思绪却仍纠结在梦境之中,她警觉地捉住景泰的胳膊:“銮铃呢?——我的銮铃在哪里?”
但看她一脸焦急,景泰从袖中拿出一个被摸得光亮的銮铃,递给苏日辰:“是它吗?——你出了许多汗,二娘为你换了衣衫。这个是她给我的。”
苏日辰接过銮铃,纷乱的心才定了下来。她瞅瞅景泰的脸,措辞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记得金线绣菊吗?——你认得我吗?”
莫非是傻了?景泰笑笑:“我自然认得你,你是苏日辰——”
“苏,苏日辰!”苏日辰重复着,点着头,目中失望,“对,我是苏日辰。”她无意识地握紧銮铃。
眼看那銮铃在她手中几要变形,景泰忙扯住她的手:“小心。”他怕銮铃咯破她的手。
苏日辰立马呀的一声喊出来,心疼地看着被握扁的銮铃,满眼都是慌乱:“怎么办,怎么办,坏了,坏了——”
景泰瞅着她的神色,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道:“这个是前朝官制车舆上悬挂的銮铃。”
“前朝?”苏日辰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