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噼啪啪的火堆旁,聂羽笑吟吟地看着车马旁吃得满嘴流油的人群,一面将身边的干柴丢进火中,一面将烤得喷香的不知名兽肉递给一旁的乔青牛几人。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张叠在一起的巨大兽皮被随意地丢在一边。
看着面上渐渐焕起了容光的乡邻,聂羽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之前他将手头两瓶滋补丹药中的一瓶分给了身体虚弱的大伙吃了下去,虽然那丹药只有粟米粒大小,却十分起效。再加上此时兽肉入腹,众人面上都洋溢着无法言喻的兴奋。
“小神仙,您这秘密?”乔青牛虽然心中对聂羽敬畏依旧,却丝毫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
“既然所有人都已知道了,难不成我还能将你们都杀了灭口不成?”聂羽并未抬头,而是强装严肃地反问了一句。
这一问不要紧,倒把个“青牛叔”给问得面如土灰,赶忙回话道:“不……不……我……”
“青牛,小仙长不是这个意思,你去后面坐吧。”本叔哈哈一笑,将手足无措的乔青牛拽到了身后。暗道这小仙长虽然道法高深,却也还是少年心性。
“不知道小仙长之前所说,此处距离萌关只有四日路程有几分把握?”姜是老的辣,本叔很快便从这突然来临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考虑起了大伙的正事。
“如果师父所言不差的话,该有八九分把握,但须车队日行五十里。”聂羽将手中穿着兽肉的木棍往火堆上一架,转过了身来。
自见着那童子带回了这两只异兽,本叔之前眼中那丝复杂的神色便已褪去。
“好,既有仙长此言,我们这些老小也就有望了。老朽还有一事,如今全镇之人都已知晓了仙长的身份,这今后几日……”
“那你们全镇的老小都来帮我保密,不就可以了?”聂羽之前还严肃至极的面上,旋即抹上了一缕狡黠的笑容。
“是,是!”
本叔摇了摇头便往后退去,暗下寻思着这小仙长的心思,凡夫俗子倒还真是摸不透。
腹中有食的人们精气神自然是好了许多,聂羽将余下的兽肉给大家分了去,每人都得了不少。启程不久却发现这车队的速度却丝毫没快上半分。想来想去,却发现这拉车的马儿依旧是饥肠辘辘。
人的问题解决了,可这拉车的马儿们却不沾半点荤腥,身体尚好的人们便纷纷下了车子赶路,倒也比之前快上了不少。
足足行了半日,直到黄昏时分天色渐暗,本叔才把手中马缰一紧。拉车的马儿似乎也已筋疲力尽,只是喘了两口粗气,略蹬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此时天地间的燥气正渐渐退去,整个车队在本叔和几个猎户的指引下寻了一处荒田,用马车围了个营盘便就地休息了下来。
聂羽四处寻了寻,却没发现素净师父的身影。向本叔问起时,本叔却说这一路上素净师父都是如此,白日才会跟在队伍前后,一入夜就会自己离开。
听到本叔这么一说,聂羽寻思着这和尚会不会是避开众人耳目去吐纳修炼。但当他钻入了一处靠后的马车试图吐纳时,才发现状况与之前一般无二,不凭借瀚星珠根本感悟不到丝毫的星辰之力。
营盘里鼾声此起彼伏,虽然四下依旧是闷热不堪,却也好过白日百倍,饱受燥热之苦的人们此时正酣畅地享受着这一天中唯一能够舒缓一二的时间。
由此过了不到两个时辰,本叔就摸着夜色爬了起来,挨着个将还沉在睡梦中的乡亲们纷纷叫醒了。就这样踏着暗红色的夜幕,车队的众人又踏上了行程。
队伍缓缓行进了不足二十余里,天色又渐渐地明亮了起来,而天地间的燥热之气也不知不觉地回来了。遥遥地,聂羽忽地发现素净师父那身着素袍的细瘦身影,沐着晨光,正不远不近地跟随在车队之后。
一连三日,虽是行进缓慢,队伍也走出了两百余里的脚程。因着之前红刹带回来的那些兽肉,除却几个重病难医之人救无可救外,车队中倒也再没人饿死。但如此漫无目的地行在荒漠之上,人群之中还是弥漫着浓浓的沉闷气息。
三日间,素净和尚均是日里来,夜里去。聂羽曾留意了一二,怎奈他竟像是凭空消失出现一般,根本未曾留下丝毫踪迹。
直到第三日傍晚,深红色的夜幕徐徐落下,正在寻找扎营之处的几个汉子突然呆若木鸡般滞住了身形,痴痴望着天边,齐齐露出了异样的神色。片刻后,充斥着狂喜的呼声自乔家兄弟的口中传出,转瞬便席卷了整个队伍,沸腾般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越过众人头顶层层叠叠的暗红色积云,远远地,可以看到天空尽头是一片漆黑。这深邃的黑色众人再熟悉不过,正是这浩淼的夜空原由的色彩。
人群霎时忘记了身心的疲惫,如同疯狂的兽群般向着目光所及的黑暗跑去。聂羽虽然在荒漠中独自生活了近两年的时间,此时却根本无法理解面前发生的一切。
那些面色土灰,穿着破烂衣物的乡民们脸上带着狂喜,不顾一切地跑着。经过月许的跋涉,肉体虽已消耗殆尽,却挡不住他们对那方天空的向往。
漫漫的夜路上,不断有人摔跤跌倒,人们互相搀扶着,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接着跑下去。而其中一些人硬生生栽倒在地,却再也无法动弹了。
欢呼雀跃的声音中,不时传出几声低沉的叫喊,更有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周围人眼中之前那些悲悯,相怜此时竟如同不复存在般,被闪闪烁烁的希冀之光所取代。
聂羽也曾经想过,若在镇上自己被马贼们杀了,或是后来被红刹紫罗他们吃了去,此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但他却没曾想过,求生一念并不仅仅是为了活在世间,更是为人的根性。
如今,为了远方这遥不可及的曙光,这数百流民都在用自己最后一丝生命之火来赌这个希望。
一整夜的时间,在他们看来竟如同从呱呱坠地到盖棺入墓这般漫长。自众人和马车们经过的沿途数十里,前前后后竟倒下了数十人。似是将最后一丝生命都注入了这条迈向希望的路,虽然眼中已失去了光泽,但不甘与渴望仍还聚在朝向前方的面庞上。
而东方愈来愈明朗的曙光,也将残存下来的人们带到了一个新的天地。聂羽就这么不快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狂奔了一夜,大伙渐渐发觉头顶无边无际的红云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久违的湛蓝。此时,自东方的地平线上,一团初生的暖阳徐徐托出。犹如一个新生,一个凝聚了这些人在世上所有企盼的新生,缓缓映入众人的眼帘。
此刻的阳光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不敢直视。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阵夹带着少许凉意的晨风,轻描淡写地剥去了人群中腐骨般的燥气,而众人脚下那无穷无尽的赤土,此时也星星点点地透出几分草绿。
众人默默地看着彼此,彻夜长奔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燃尽了最后一丝生气,而充斥着各种情愫的哭泣声也如同破坝的江水般爆发而出。
回过了心神的人们似是在痛悼死去的亲朋邻里,但这一切看在聂羽的眼中,却更像是在绝路逢生后发泄着压抑了许久的悲伤。不同于自己之前亲身经历的那些出生入死,看着这一幕幕难以名状的场面,他对于生死竟产生了些无法言喻的明悟。
本叔靠着这匹老马倒也熬了过来,尚还清醒地点了点人数,随即安抚着众人,就地休息了下来。恸哭良久,精疲力竭的人们才相互依偎着,一股脑地睡了过去。
这点路程对于聂羽自然算不上什么,看了看熟睡的众人,又扫了一眼四下,却发现素净师父并未似往常一般出现在车队里。望着头顶如洗的碧空,聂羽悄悄寻了一处马车旁席地坐下,静静地陷入了思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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