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真宗祥符四年,庐州。
山崖附近的土坡上,几头黄牛正悠闲的啃着脆嫩的青草,还不时伸长了脖子,惬意地“哞,哞”叫嚷几声。仿佛是在粗声粗气的“交头接耳”,齐齐称赞主人选对了地方。
离着牛群不远处,浑身沾着草根泥泞的几个牧童,挽着满是补丁的衣袖,露出了瘦小的胳膊来。他们互相拉拉扯扯,嘻嘻哈哈的打闹,欢呼雀跃的稚嫩童音,一直传出了老远老远。
在这嬉闹祥和的氛围里,偏偏有个沉默寡言的小家伙。
他离得牧童稍远地坐着,一声不吭的低头捧着书卷细看。过不了片刻,他便会将书卷半掩,挪开目光,皱着眉头细细思量;未几,他重新展开书卷,又认真看去,此时眼中却不时有失落之色闪过。
他,似乎是在默默记着什么东西。
这个不合群的小家伙套着件灰色的粗布袍子,虽是半新不旧,却也干干净净,没有太多补丁。他低着的小脑袋上随意挽了个歪歪扭扭的发髻,上面还沾着几片草叶,不用多想,肯定又是某个顽劣的牧童,趁他不备而偷偷留下的“杰作”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有张瘦巴巴的小脸,长得却是黑不溜秋,若是闭上了眼皮嘴唇,
远远望去……
居然像极了块新鲜出炉的黑炭!
“黑子,别看了,快来一起玩呀!”
被人一把推倒在地的小个子牧童也不恼怒,他笑嘻嘻的转过头来,冲着低头看书的小家伙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听到阿黄的招呼声,黑子蹙着眉毛,头也不抬。他随意的挥了挥手:“你去玩吧,我还得背书呢。”
“背书?”
阿黄一怔,随即讶然问道:“你,你不会还在背《三字经》吧?”
“是啊。”
黑子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望向阿黄:“今天又多背了一句,应该快完了。”
“可是……你都背了两年了呀!”阿黄盯着黑子手中破损的书卷,困惑地挠了挠头。
“我……我,哈,你知道的,我,我记忆力太差劲啦……”被好友猛然间戳到了痛处,这个小小的黑脸少年脸色一红,又羞又愧,略为慌张的替自己小声辩解。
“你呀,明明那么笨,干嘛非要读书?和我们一起放牧多好嘛,哎……”阿黄摇了摇头,满脸“惋惜”地转过头去。
握着书卷的一双小手陡然一紧,随即又无奈的放松开来。黑子怔怔的望着泛黄书页上的《三字经》全文,小小的内心里满是苦涩。
千来字的《三字经》,自己辛辛苦苦背了两年,可到现在,都还未能完全背诵……
“你就是块黑不溜秋的顽石!”
脑海中骤然响起想起去史义挽夫子气急败坏的怒吼,他黑乎乎的小脸上羞愧之色更甚,心里茫然无措,一片死灰。
夫子的极度厌恶,同窗的尽情嘲弄……若能选择,他真的不愿再回到那间冷冰冰的私塾中去。
可是爷爷临死前那期盼家里能出个读书人的心愿,还是让他苦着小脸,咬牙坚持了下来。
抬头看了看越发喧闹的几个同伴,他用力握了握书卷,干脆拍拍屁股站起来,起身往树林里走去——树林那边有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幽静安宁,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脚下不停踏着厚厚的积叶,不久之后,黑子便站在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庙门口。
他正欲抬脚跨入,不料眼前一花,却是有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啊!”
黑子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就连手中的书卷,也直接被吓得扔了出去。
他紧张的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好几次。待心绪渐渐平复之后,他才敢定睛去细细打量那个从天而降的东西。
那是一个洁白无暇的青花瓷枕,长身方头,四角微翘,此时正倒插在污泥中。黑子蹲下身去,把它整个拔了起来。他用衣袖轻轻抹去上面的泥秽,瓷枕露出了白玉般的釉面来。看得黑子是心花怒放,爱不释手,刚才的惊吓此刻俱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轰隆隆!”
天边传来一声闷雷,要下雨了。
黑子抱起瓷枕,三两步就踱进了破庙里。一屁股坐在了干草之上后,他又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瓷枕来。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放不下。
“轰隆!轰隆!哗哗哗……”
雷声越来越响,雨也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像是刚从口袋里倒出来一般,敲打在瓦上哗啦作响。
“啪!”
黑子额头一凉,一道雨珠顺着他的鼻尖缓缓滚落。
“漏雨啦。”他没好气的抹掉鼻尖上的水迹,随即抬头朝破破烂烂的山神庙屋顶望去。
“啪!啪!啪!”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从屋顶的破洞滴落下来,连连敲打在他黑乎乎的额头上。黑子顾不得抹去雨珠,赶紧一把抄起瓷枕,低头弯腰飞快的往墙角退去。
“呼。”他苦着一张黑黑的小脸,挨着墙根坐了下来。正想学夫子那样长叹一声“有得必有失”,他蓦然想到了自己的书卷——
“哇嘞!我,我,我的书啊!”
他跳起脚,看到了那本被主人遗忘的可怜书卷,正在庙门口的泥汤里起起伏伏,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条翻着白肚子的鱼……
他愣愣盯着泥汤里的书卷,欲哭无泪。
“嘻嘻,你,你真笨。”
一道稚嫩的悦耳嗓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