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碎尸魔”终于还是落网了。这对受害者家属、整个刑警队都是极大的慰藉,对整个城市也是一个交待。
林建军觉得自己还是实现了最大的夙愿,可以满足了,也应该能够放手了。
所以,当妻子痛哭着扑到他的怀里说,那个女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他反而轻松了一些。
人总是惧怕有可能会到来的事。可当确确实实地知道,什么也不会到来时,死心反而会让日子好过一些。
于是,他终于能够坚强起来,像一个可靠的丈夫那样,紧紧地抱着妻子,主动地摸着她花白的头发。这几天,何止是他老了,妻子的白头发也凭添了许多。他像哄着一个脆弱的婴儿一样,哄着自己早已不年轻的妻子。
看着他们夫妻互相支持着抱在一起,整个刑警队似乎也找到了支撑。
气氛依然是悲恸的,但已不再沉重得绝望。
大家开始整理起“12·7”案的资料,准备结案。明明蹉跎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结果,竟然还是会觉得来得有些突然。这些年的资料也多得吓死人。一直忙到天都黑了,还是才忙了一个开头。
林建军叫大家准时下班,但没人听他的,反而一个个异口同声地叫他和吴玉芬先回去。
这是大家的好意。
他怎么会不知道。
回头看看妻子,脸色白得不像样,也确实该早点儿回去歇着。正想谢谢大家的好意,手机却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林建军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慢了一拍,才接起电话:“喂,是我。”
不知道手机那头说了什么,林建军的脸色变了又变,先是吃惊,皱了一会儿眉头,还是点着头说了一声好。然后是不解,再后来还生出一些戒备和厌恶。这一回皱着眉毛的时间变长了,最后才说让他再想想。
大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汪辉询问地看向雷诺,雷诺也想不到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给林建军。
等林建军结束了通话,汪辉第一个问道:“林队,谁打来的,什么事啊?”
林建军眉头紧锁,却先对吴玉芬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事,要不你先回去吧?”
吴玉芬这会儿真是身心俱疲,什么也没力气再想了,听丈夫这么说,便条件反射似地点了点头。
林建军便叫过一个小同事,让他送吴玉芬回去。等吴玉芬走了,才回头对汪辉等人道:“刚刚是看守所打过来的。”
一听到看守所三个字,汪辉就炸毛了:“看守所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干什么?”马上想到的就是梁家宽,“是不是姓梁的那个老小子又要搞什么花招?”
林建军没让他打断,还是一句一句地说:“看守所打过来,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梁家宽的媳妇怀孕了。”
在场的登时集体懵住了。
沙国雄的粗眉毛挑得老高,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会怀孕的?”
林建军:“刚发现。就在晚饭的时间,她忽然昏倒了。看守所的医生才诊断出她怀孕了。”
大家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沙国雄又问:“多久了?”
林建军:“看守所条件有限,不能确定。医生问了本人几句,估计也就是两三个月吧。但是,因为是高龄孕妇,再加上孕妇最近情绪波动大,精神压力也大,所以很可能对胎儿有不利影响。医生是建议,马上送正规医院。”
大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林建军知道这背后的原因,还不都是因为他,所以他也不想再引得大家劳神费心,直接说明了自己的处理:“我已经同意了。”
汪辉别扭地问了一句:“不是说梁家宽不行了吗?很久没跟他老婆睡了。”
沙国雄撇撇嘴:“这还用问,不是她老公的呗。”
李亮也说:“梁家宽那么对她,不找人都对不起自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觉得尴尬,也觉得神奇。
汪辉又问:“那会是谁的?”
沙国雄无所谓地一耸肩膀:“管他呢,只要是个男人就行了呗。她家店里每天来来往往多少人,你还怕她找不到看对眼的。”
李亮再次支持了自己的搭档:“可不是。这好男人难找,找个比梁家宽正常点儿的,还不容易。”
汪辉想想也是。他自觉不自觉地看一眼雷诺,雷诺也是冷着眉目扯了一下嘴角。其实他对梁家宽被谁戴了绿帽子并没有多大兴趣。对梁家宽这样恶贯满盈的人,这点儿小报应多多益善才好。
只是这个女人……
“等他媳妇情况稳定下来,是不是还回看守所?”他问。
林建军微皱着眉头,轻叹一口气:“不一定了。”
汪辉其实也知道会是这样,只是心里有太多的不甘心:“这样就放了她?吴姨说得对,两口子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睡在一张床上,过了十几年的日子,梁家宽干了这么多的缺德事,她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就算不是从犯,也是包庇!”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不是沉着脸,就是叹气。
汪辉急于向雷诺求援:“雷子,你说!”
雷诺抿了抿嘴唇,却淡淡地道:“我同意林队的决定。”
汪辉惊诧地看向雷诺:“你别告诉我你真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要不知道,怎么会帮梁家宽藏衣服?”
雷诺看着有点儿激动的汪辉,神色却还是淡淡的:“可是光凭这些是不够的。”他不紧不慢地再次说清楚现在的情况,“我们没有任何的证据,梁家宽也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的头上了。她现在还是一个身体状况不佳的孕妇……我们没有理由再把她扣下。”
汪辉的喉头动了动,可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雷诺:“辉哥,就算我们再多扣她几天又怎么样呢?最后还是要放她。高龄孕妇,万一出了问题,还引得看守所那边为难。”
沙国雄拍了拍汪辉的肩膀:“老汪,算了。孩子总是无辜的。”
李亮抿着嘴,也拍了拍汪辉的另一边肩膀。
林建军道:“其实,只要抓住梁家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汪辉看了看林建军,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只好转过脸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还有第二件事。”林建军接着说,“梁家宽要见我。”
才刚有些许放松的气氛,瞬间又紧绷起来,比之前还要紧绷得多。
汪辉忍不住第二次炸毛:“什么?那个老小子是不是疯了!”
林建军:“他从进去后,就一直说要见我……”
汪辉哪还听得下去:“他说见就见了!看守所也真是的,理那种人渣干什么!”
这回没人出来劝汪辉了。
雷诺忽然问了一句:“林队,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见你?”
林建军眼神一闪。雷诺这话问的,就好像他知道梁家宽会怎么说一样。
汪辉:“他还能有什么好话?该说的都说了,他还不就是想法设法骗林队过去。”
林建军:“梁家宽说,他还掌握着重要的情况,但是只跟我一个人说。”
雷诺皱起眉头。
汪辉却根本不买账,冷哼一声:“胡说八道,鬼才信他。”
但是林建军没说话,雷诺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汪辉不觉惊讶道:“不会吧,林队……雷子,你们还真相信了?”
不光是汪辉一个人,沙国雄、李亮他们也觉得很惊讶。梁家宽连林敏君的头颅都说出来了,还能有什么大招没放?“12·7”案已经足够盖棺定论了。
雷诺:“梁家宽的自尊心很扭曲,他不会为了骗林队过去,就瞎编一个理由的。”
汪辉不同意:“那他之前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杀了君君呢!”
林建军的神色微微一黯。
汪辉立马嘴一瘪,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有的时候,他也真心觉得自己这嘴比脑子快的毛病必须改改。可就是老也改不过来。
“可是他从来没有否认自己就是‘碎尸魔’,”雷诺说,“只要他不否认自己是‘碎尸魔’,那么就足以让我们知道君君也是他杀的了。所以,他其实是在撒一个根本骗不了我们的谎。”
李亮有点儿明白雷诺的意思了:“他知道根本就骗不过我们,只是想让我们干着急,想让我们难受而已。”
汪辉:“那他现在不会再来一遍吗?”
“不会了。不,”雷诺很肯定地道,“是不能了。”
汪辉:“为什么?”
雷诺:“因为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跟‘12·7’案四名死者的联系。换言之,我们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他已经没有价值了。”
汪辉一口应下:“那是当然。他本来就是垃圾,是人渣。”
雷诺:“所以,他想要见林队,就必须证明他还有价值。如果不能拿出真材实料来,林队就算去了又怎么样,随时会调头就走。他又怎么能再跟林队纠缠下去。”
汪辉怔了一怔,总算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要还想折腾林队,手里就必须还有别的筹码?”
雷诺点了点头:“对。”
随着汪辉的无言,大办公室里又一次被安静所充斥。
其实林建军很明白目前,自己所面临的情况。梁家宽原本的打算,是咬死不承认杀害了林敏君。他就指望用这个折磨他一辈子。为了这点儿乐趣,梁家宽就算去吃枪子儿也没问题。要是想得深一点儿,恐怕那个男人还巴不得去吃枪子儿。
只要梁家宽一死,林建军就永远没有机会听他亲口承认杀死了女儿,那就不算画上了句号。
那样的话,对林建军来说,是无穷无尽的省略号,到死都不能瞑目。可对梁家宽来说,却是完美无缺的句号,他到地狱都会笑醒。
没有料到的是,在雷诺的刺激下,梁家宽昏了头,竟然说出了老城区的那家小院子。
他现在当然想要竭尽全力翻转局面。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梁家宽还能有什么筹码呢?
“林队,”汪辉轻轻叫了他一声,有点儿担心地看着他,“你……你真地要去吗?”
林建军也很犹豫。
因为他忽然还想起一件事。在病房里,梁家宽被雷诺逼问时,有一个问题是真需要解释的。既然梁家宽一早做好准备要杀人,连箱子、绳子都准备好了,为什么没有准备冰锥?
就像他以前杀人一样,一冰锥扎在受害者的延髓上,不是就可以没有任何抵抗、很顺利地将人带回面店处理了吗?
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
“要不您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雷诺看出了林建军的犹豫,“先陪陪吴姨。反正梁家宽插上翅膀也飞不掉。您什么时候想见他,都可以去。现在是他急,不是我们急。”
雷诺这几句话不多,可是句句说在了林建军的心上。他很安慰地轻抚了抚雷诺的肩膀。
雷诺毕竟还是一个好孩子。林建军心想。是他帮自己达成了抓到“碎尸魔”的夙愿。
其实他很清楚地知道,当时的自己已经出现了一些极其危险的想法。
如果没有雷诺结束这一切,如果任凭自己放大那些危险的想法,真不知道他林建军会做出什么事来,变成什么样子。
林建军最终选择了回家。
家里,吴玉芬老早就在等着他了。他本来还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不是独自伤心,就是胡思乱想。可没想到,一进家门,却见客厅里的小小饭桌上竟然摆着颇丰盛的几样菜,还有一瓶酒,一盒饮料,和三副碗筷。
妻子竟然还朝他笑了笑。虽然眼睛红通通的,整个眼泡都是肿的,但还是努力地朝他笑了。
“回来了。”她沙哑着嗓子说,“菜都是现成的,就是咱们小区一出去左转的那一家。以前你和君君最喜欢吃他家的捆蹄了。”
多少年没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