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辉立马道:“我就说吧,跟你们打赌肯定不是她。”
沙国雄和李亮对视一眼,笑着没说话。
雷诺问:“样本呢?”
沙国雄:“一回来就送到技术部去了。他们也快忙翻了,眼看着明天就元旦了,下面县里还出了两个大案子。一个入室盗窃,一个路边抢劫,最后都升级成了杀人。一堆的检测、分析等着他们做呢。”
本市因为经济发展得很不错,尤其是近几年,所以技术部建设得颇有含金量。不光下属的几个县,有时连邻近市县也会请他们搭把手,不然就得往省里送,那更耗时耗力。
“个个都比咱们急,这两三天肯定是没指望了。”沙国雄恨恨地叹一口气,“这帮王八羔子,越是过节越喜欢干大件儿的。”
李亮一半无奈一半愤懑地嘲讽:“你过节,他们也过节啊。过节就得使钱。”
一时林建军也回来了,大家赶紧给他汇报了各自的进展。林建军这边,也刚正式结束了老护城河的打捞工作。老护城河的打捞工作一度扩大到下游五公里,仍然一无所获,再坚持下去也是劳民伤财而已。
元旦肯定放不成假了。
林建军看看时间,对大家道:“今天怎么着也算个阳历三十,都赶紧回家吧,吃顿好饭。”
“真的?”沙国雄第一个高兴起来,连忙摸手机,“那我赶紧约女朋友。她早就跟我说,明年就是2000年了,世纪之交啊!人民广场放烟火呢,就想跟我一起去看来着。”
李亮一下子被提醒到,连忙也摸手机:“对对对,这多有纪念意义!”
年轻的刑警们都忙着撤退了,人人脸上都带着惊喜的笑容。林建军看着看着,也不觉笑叹一声:这帮小子,不就是提前下班十几分钟吗?也太容易满足了。
一眨眼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三个人:林建军、汪辉,还有雷诺。
林建军看看没精打采的汪辉,又看看还静静坐在电脑前头看视频的雷诺:“走吧,到我家去。”
汪辉和雷诺齐齐向他看来。
林建军笑起来:“让你们吴姨给你们做点儿好吃的,我去把老郭也叫上。”
汪辉霎时喜笑颜开,刚坐上的椅子还没焐热呢,一下子又跳起来:“好嘞!”
雷诺也笑了,默默地去关电脑。
林建军一从警局出来,就赶紧打电话通知吴玉芬加菜。吴玉芬做事一向是把好手,连忙赶到附近的超市多买几个菜。要说新鲜便宜,肯定是菜场好,但这个点儿菜场早关门了。就是超市里,因为今天是元旦前夜,很多生鲜蔬菜也都卖光了。吴玉芬想起家里还有一整棵的大白菜,便又买了些香菇、猪肉,打算包饺子。还买了一条大草鱼、两块豆腐。把鱼头剁下来,煮个鱼头豆腐汤,再刮出鱼片来,烧个水煮鱼。
等到林建军等四人到家,水煮鱼和鱼头都下锅了,各占一个灶头,吴玉芬正在剁饺子馅儿。
汪辉一看就美死了:“白菜猪肉饺子!我最爱啊!”搓着手跑过去,一把抱住吴玉芬,“我吴姨就是好!”
郭达开哼的一声:“你就剩这一张嘴还有用。”
吴玉芬笑着继续剁肉馅儿:“老林通知得太迟了,就买到这些东西。本来想买条黑鱼鳜鱼什么的,那个煮汤好。唉,只有这条草鱼了。”
汪辉忙道:“草鱼好啊!我就爱吃草鱼,肉嫩啊!”
这马屁拍的,连林建军都受不了了,笑骂道:“油嘴滑舌。”
雷诺微笑道:“吴姨,我帮你和面吧。”
吴玉芬倒有些惊诧,抬头看一眼雷诺:“你会和面?”
雷诺嗯了一声:“转到我们队后,我也想自己包饺子吃好久了,今天正好。”又问,“面在哪里?”
汪辉不相信:“哎哎,你行不行啊?别瞎表现啊!”
雷诺笑笑。
吴玉芬让林建军带雷诺去厨房拿盆子和面粉。雷诺舀完面粉出来,先给吴玉芬看一下:“吴姨,够吗?”
吴玉芬点头:“嗯,差不多。”
雷诺洗干净手,将面盆里兑了点儿温水,又拿水舀另盛满水,一起端出来,便挽起袖子开始和面。
汪辉在旁边绕:“干吗不一起倒进去?一次搞定多省事啊?”
雷诺一边将干面和温水一起和,一边笑着回道:“这样容易掌握水量。再加点儿油,揉出来的面就更好吃了。”
听得吴玉芬直笑:“这孩子真会啊。”
林建军问他:“你跟谁学的?”和郭达开相视一笑,“我们都不知道。”
雷诺微微低下头:“我妈。”手上稍稍顿了一下,但很快便又照常动作。
这几个人里,只有林建军明确知道雷诺的母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汪辉只知道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至于他母亲,因为一直跟他搭档,从平时的点滴相处中,也能隐约感觉到一些。而吴玉芬和郭达开虽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但也从他刚才的反应看出了端倪——虽然他掩饰得已经很好。
林建军发觉自己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想把这话题岔开,却听汪辉不知死活地问了下去。
“你妈连这都教你啊?她没教你点儿别的?”
林建军瞪了一眼汪辉:“话真多。”
汪辉骚眉耷眼地闭上嘴。其实他这也不算问得多吧?以后他总是要跟他搭档下去的,早了解比晚了解好,多了解比少了解好啊!搭档是要过命的,彼此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再说了,他也不是纯为自己着想,不也是为了雷诺着想吗?年纪轻轻,总是这么多心事怎么好?就算他再怎么聪明,那也不是超人,得学会倾诉啊!
所以他才想借着今天其乐融融的时候,让雷诺多说一些。
雷诺抬头看他一眼,好像知道他的意思,笑着对林建军道:“没事。”便一边揉面一边说开了,“教很多啊!她是我们那里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我爸爸很早就因公殉职了,就我妈一个人把我和妹妹带大。”
汪辉突然想起,雷诺说过他爸也是刑警:“你爸怎么因公殉职的?难道是因为查的什么案子?”
雷诺用力地揉两下面,还是嗯了一声:“‘文革’开始以后,很多机关单位都不能正常运转了。学生不去上学,警局也基本瘫痪,我爸爸就带着我妈到乡下去住。就是在最后一年,那里发生了几件命案,我爸爸一直一个人在追查。他殉职的那一天,突然表现得很反常。我妈问他,他又说没事,到晚上就出去了。临走的时候,他跟我妈说很快就回来,可是再也没回来。当晚我妈等得着急,动了胎气,幸亏热心的乡亲帮我妈接生。”
“后来过了五天,我妈才知道我爸爸已经走了。”雷诺又往面里掺了一些水,继续使劲儿地揉,眼睛就定定地看着手里的面团,“其实我爸很可能是在我们出生的那一晚走的,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但是乡亲们怕我妈受不了,才一直瞒着,一直到瞒不住。
“所有的案子都成了悬案——我爸查的那几件案子,还有他自己的死,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凶手。”
尽管雷诺说得很平淡,很简略,却还是听得每一个人的心直往下沉。连汪辉自己都后悔了,他现在是知道了,为什么刚认识雷诺的时候,雷诺说一直都很想做刑警。可早知道是这样,他情愿不知道。
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挺好的阳历年,非要让人家小孩儿说这些,这不是揭人家伤疤吗?
“雷子,”他喉咙发堵地说,“要不,你别说了。”
“没事,我爸的事已经说完了。”雷诺笑笑,“好在‘文革’结束了,学校又恢复上课。我妈就带着我们又回到城里。我跟我妹妹没上过幼儿园——都是我妈自己教——直接上的小学。”
吴玉芬:“老师很忙的,那她上课怎么办?谁带你们?”
雷诺:“一开始是请邻居帮忙。后来我们大了一点儿,她就把我们带到学校。她上课,我们就在她办公室待着。学校的老师们对我和妹妹都很好。”忽然又想起来,“我爸的一些同事也经常来看我们,帮了不少忙,尤其是我鲁叔。”停一下,又说,“还有乡亲们,学校寒暑假的时候,我妈还会带我们下乡去住。”
吴玉芬忍不住轻叹一声:“你妈真不容易!”
就算是现在,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独自带大两个孩子都要吃尽苦头,更何况是在那个年代?吴玉芬太清楚了,雷诺这是只拣好的说。
雷诺点点头,眼圈悄悄地红了:“嗯,我妈很辛苦,但是还是把我和妹妹教得很好。”
“幸好,她走得很快,没受什么罪。”
他轻轻地抽一下鼻子,将面团来回地翻转,要说的话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混乱。
“她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妹妹失踪了。
“那天也是元旦的前一晚。小曼来找我玩,让我跟她去看电影。那部电影很火,电影院上映的时候她没看成,唠叨了很久。
“哦,小曼……小曼就是我妹妹,雷曼。
“那晚,学校的小礼堂要放。可是我有点儿发烧,她就说不去了,要看着我吃药。我说不要紧的,你自己去看吧。
“她一直不肯去,是我非要她去的。
“然后……”雷诺的声音有点儿抖,“她就去了。第二天元旦,她同宿舍的室友不是以为她回家了,就是以为她在我这里。我呢,我就睡了一整天。直到放完假开始上课,她同学问我雷曼怎么没来上课,我才发现她不见了。
“我报了警。
“朋友们也都帮忙,到处找。
“我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可是就是找不到。
“我不敢告诉我妈,总觉得很快就能找到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