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朴一行人也是往徐州去,在征得了那公子的同意后,沈艾带着沰妪跟他们一起出发。
沈艾与沰妪所骑的是乡下耕地拉车的驽马,本来就和朴等人的坐骑不能比,加之两人共乘一骑,速度就更慢了。
幸得其中一个随从让出了马供沰妪骑乘,沈艾骑着那匹驽马紧赶慢赶,总算跟上。
他们的目的地是有仍氏部落的中心所在地仍城,进入徐州后他们就没再住过客栈,夜间都是在野外安营扎寨。
这一晚,经过陪尾山的时候,沈艾特意乘夜溜了出来。
陪尾山位于泗水县内,泗水为禹治“九水”之一,泗水县以境内多泉闻名遐迩,特别是东部泉林,泉多如林,有一说“名泉七十二,大泉十八,小泉多如牛毛”。
而陪尾山正是东部泉林泉群的主要原发地,山上玉树常青,秀美竣丽,山麓趵突,洗钵,响水,红石泉四源并发汇流成河。所谓泗出陪尾,以生泗水,端的是人间美景。
沈艾年幼时曾随母亲到陪尾山游历过,当时主要是为了见识有着“天下第一泉”之称的趵突泉。趵突泉边的美景如何绮丽如今她都记不清了,不过到了陪尾山,她不由地心生思念与惆怅。
心思烦乱,翻了几圈也睡不着,她便提起木剑打算出去练剑。铜剑太扎眼,需要用的时候又不能用,前日她便躲在帐篷中削了一木剑代替。虽然手工粗拙,也勉强能用。
月夜下的陪尾山分外清秀,微风中漂浮着花草静谧的香气。
沈艾刚走出营地,便见一人立在明月中。
他整个人像一张缓缓拉满的弓,见之平和,凝视却能感受到其中潜藏着凌人的气势。黑曜石般的眼睛骄傲而充满野性,如同一只豹子。四肢修长,蜜色的肌肤下喷薄着力量。
下意识地,沈艾就知道,这个就是那个自始至终一直带着笠帽的年轻人,他们口中称呼的主公,遗君。
“小人打扰了,这就告退。”
“既已来了,便留下赏月吧。”
遗君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沈艾应了一声,轻轻走上去,站在了他身侧落后一步的距离。走近了,沈艾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体格高大,美髯及胸,正是他们一行中地位颇高的一个中年人魏先生。
他们的位置正立于一个草坡上,放眼望去,温泉的热气仿佛女神的轻纱在醉人的月色里曼妙飘舞。
底下清澈的泉水冒着梦幻般的气泡从三处涌出,滑过蜿蜒的群山,靡靡流向远方。
“主公,我曾听冀州乡间的智者说过一个狐与虎的故事。”
遗君抬抬手示意他往下说。
“冀州山中有大虫,曰虎,电目鞭尾,血口剑齿,负猛力;一兽曰狐,长嘴轻身,雪毫银爪,有狡智。
虎乃山中王,百兽向畏其威,每节必豚彘鲜果。仰天一啸,方圆百里无不拜服。狐甚羡,智出一计,集百兽毛饰周身,状若神怪。
狐出,百兽惊而走,虎两股战战,伏地称臣。自此狐每日豚彘鲜果,快活惬意。
忽一夜大雨,原形毕现。虎暴起,啖之。山中再无狐。”
说的是山里面有一只聪明的狐狸,羡慕老虎山中称王的威风,奈何身薄力弱。于是它想出一个办法,搜集了所有动物的毛贴在身上,装成神兽。老虎和百兽们信以为真,它从此过上了快活惬意的日子,天天都有动物把打好的猎物和水果献上来供它随意食用。
怎么知道,忽然一场大雨,把狐狸粘在身上毛都冲掉了。最后它现出了原形,老虎发现神兽原来只是弱小的狐狸,非常生气,一口就把它吃掉了。
这个时代表意的文字不过三千,多数传统和智慧还停留在口耳相传的状态。
所以时下人都喜欢讲故事,通过故事,说明一些道理。部落的首领甚至会任命专门的官员,曰遒人,走访民间,四处巡征诗歌和意见。
知道很多故事,并且可以随口拈来的人,被认为是有智慧的人。
沈艾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作为朴的仆人,只比奴隶要好些,好在朴也不是一个刻薄的主人。
但是不展现自己的能力,得不到重视,她始终也只不过是处在比牲口好一些的位置上,随时可以被赠送,随时可以被牺牲。
她的真正身份,是女儿身,而男儿身这层伪装俨然已摇摇欲坠了。这个时代虽然对女子没有太多的限制,但倘若没有足够的能力或社会地位做保障,平安自在的日子始终是无根浮萍。风雨一来,大厦将倾——
如果能得到遗君的重视话,说不定还能学到真正高明的剑术。
“先生是说,四王子不过是张牙舞爪的狐狸,不能成大器么?”遗君若有所思。
“某不敢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看遗君静默不言,沈艾猜测可能是这个魏先生的话不合他的心意。犹豫了下,她决定冒险一试。
“君,小人也有一故事。”
遗君似乎有些讶异,打量了她一眼,“小儿也有故事?”
见沈艾目光清澈地回视他,他唇角轻勾,“且说来。若真能说出个名目来,回头我就让朴指点几招。反之,回到仍城即入奴籍,便负责我院中洒扫吧。”
沈艾闻之脸色一变,但很快,注意到魏先生眼中的轻视,与遗君可有可无的戏谑,心中怒火便生。
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她一直畏畏缩缩,没有一日不惧怕,这样过日子有什么意思。中华五千年什么故事没有,光是历史都够写几本书了。
但她不但要说出个故事,还要尽量说出个好故事,最好能让人刮目相看。她深呼吸了下,整理下脑中的思绪,平静下来。
“冀州山中有大虫,曰虎,电目鞭尾,血口剑齿,负猛力;一兽曰狐,长嘴轻身,雪毫银爪,有狡智。
虎乃山中王,百兽向畏其威,每节必豚彘鲜果。仰天一啸,方圆百里无不拜服……”
清脆悦耳的嗓音在微风中飘荡,夹杂着一分天真稚嫩的娇柔,但在场的两人显然都不是那些惯会风花雪月的人。
见沈艾在重复着他方才的话,魏先生眼中的轻视越来越浓,儒雅的脸上布满了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