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梅雨时节,一两个晴日便是倾盆大雨,如此总不停歇。今日天气稍霁,昨晚的雨珠还挂在草叶上,在晨阳的照耀下焕发出七彩光芒,枝头鸟雀鸣声脆丽,新荷也如雨后山笋般,短短几日便覆满了湖面,微风徐徐,碧荷翩翩,如少女起舞,叶叶生姿。
一行小轿从这面荷塘旁经过,轿帘被轻轻打开,一张出落得清泠如水的容颜露了出来。
随轿的婢女指着那片荷塘道:“淳夫人请看,这处的荷花比咱们府上的还开得早!”
真淳向荷塘深处一望,荷叶田田,延绵几里,数支欲放的粉色花苞在绿叶中若藏若现,袅袅婷婷,迎风而摆,映在艳阳碧波下,愈发的娇美动人。
一缕微风勾起她颈畔的发丝,露出优美的下颌,白皙而细腻。她视线远跳,湛蓝如洗的天幕下,云山起伏,峰峦叠嶂,一行飞鸟自在遨游。
山野的生灵能先得自然的馈赠与恩泽,总要比室院中人养的清灵毓秀些。
她缓缓放下轿帘,面上柔婉温顺,清翦水眸一片平静之色,膝上紧紧交握的双手却显露了她的心绪。
小轿顺着乡道蜿蜒上了一段小坡,进入一片荒草横生之地,入目所及的是一个个土堆,旧的荒草滋长,新的黄土新垒,每个土堆前都竖着木牌,只是有的日经风吹雨淋倒卧在了草丛里,有的还在烈日下挺立着。微风一吹,荒草簌簌,仿若哀戚之声!
这是虞国被处死和死在牢狱中的罪犯的坟地。
小轿在坟场入口处停了下来,真淳方下骄便有一对面容凄霜的母女相互掺扶着从她面前走过去,她看着忍不住悄悄落下了眼泪,她的亲人也被埋在这里,此时想必已是白骨森森,形体难辨了。
她忍住心底的悲痛,在一个个坟堆前的木牌上寻找着,终于在一个被打理得干净齐整的坟堆前竖着的木牌上看到了父亲的名字,坟前有新烧的纸灰和摆放的祭品,旁边几个坟堆是母亲兄长和二夫人的。
隐忍了数月的悲痛心酸和委屈,此时像洪水冲垮了堤坝,泛滥而下,她痛如噬骨,跪在泥地里抱住木牌泣不成声,疼她宠她的父兄,她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们就离她远去了,从此与她们姐妹阴阳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昨夜大雨积的泥水还未干透,和着黄泥的水渍浸湿了她的衣裙,她却浑然不觉,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身体里的眼泪全部洒尽。
连辛看得有些不忍,将祭品摆放好,燃了一柱香拜了拜而后插上,轻言安慰她道:“死者已逝,淳夫人要节哀!”
真淳如若未闻,仍旧哭得伤心,指甲嵌进了木牌里,留下道道印痕。到底是谁要如此陷害她爹,陷害凌家?
“如果不能手刃仇人,哭有什么用?”一道中年男音突然响起。
真淳心里一颤,她缓缓抬起泪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正慈和的脸,真淳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便被掩盖了下去。
“淳儿!”他微弯身子,向她伸出手。
真淳身子僵了起来,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本能地想拒绝,当她看见他眼睛里神色凄婉的自己时,犹豫了一下,她伸出手扶着他的手臂站起了身,语带鼻音地低泣道:“伯父……”
“看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这大太阳底下跪在泥水里,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办好?”中年男子带着丝宠溺地责备道,旋而他转过身望向连辛:“我有话与淳儿说,姑娘能行个方便吗?”
连辛驻立不动,略为恭谨地道:“婢子奉相爷之命保护淳夫人的安全,还请简大人见谅!”
简仲维眼神微深,突然一个手刀向她快速劈去。
自他出现后,连辛便一直暗暗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当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意图后,她往旁边一闪,轻巧避过他的手刀,但不防他方才那一招只是个幌子,她堪堪稳住身子,人已被他接下来的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简仲维只手接住她欲往下倒的身子,将她放躺在旁边的草丛里。
真淳望了望坟场外边停轿的方向,简仲维理解她的意思,柔声道:“这里杂草灌木丛生,不用担心!”意即他们不会看到这边的情况。
他恭身朝凌九思的坟墓拜了拜,愤慨道:“伯父没想到你父亲会被陷于这样的冤屈,因那批官银是主持修筑运河所用,影响之大连皇上都动怒了,伯父想向皇上求情也不能,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
他抚抚眼角,接着道:“后来又听闻你母亲她们病死狱中,你们三姐妹被送进掖庭宫……伯父与你爹一生肝胆相照,最后却连他的妻女都不能护全,伯父有愧于你爹啊……”
真淳心底冷笑一声,却忍着悲戚劝慰他道:“伯父,你已经尽力了!”
“不,”他失声自责起来,“伯父没有,如果伯父尽力了,也许能将你姐妹从宫中保救出来,就算不能给你们姐妹锦衣玉食的生活,起码也能让你们姐妹安然度过一生,让你九泉之下的父母放心……”
“我把你母亲和淳夫人的尸首埋在了你父兄旁边,总有一日,伯父会帮你爹昭冤白雪,将你爹娘他们的坟墓从这里迁出去。”
真淳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头的怒气,道:“谢谢伯父费心为爹娘所做的一切,我代父亲和母亲在此谢过伯父!”
简仲维微瞋着虎目状似不悦的道:“淳儿如此不是对伯父见外了吗?如今你无个依靠,伯父不怕多疼你一个女儿!说起来,你与窈儿也许久没见面了,她甚是牵念你,有空就多来府里走动走动,没得让他人以为你没了倚靠就好欺凌。”
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情冷暖如纸薄!但面对这样的虚情假意她却觉得心寒不已,为爹的识人不清而痛心!
简仲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谁要害你爹,伯父查了几月都没有一点眉目。”
真淳低眸道:“爹性情一向宽和,甚少得罪人,更不会与人发生过节,我想不出是谁要栽赃爹爹!”
简仲维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犹疑了一会才说道:“淳儿,伯父查到了你爹十年前参涉的一宗案件,这件事情并不光彩,所以当年知情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