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门,张幻突然间无比失落,他茫然地走在枫城的街巷上,心中想道:“如果能生为杨舵主的儿子,那该多好啊!父子一心、共谋天下,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尽管茫然,张幻也知道自己的目标,他约了他最好的朋友杨雨会面,今天,他们二人将参加丰州光明教的重要会议,这场会议将由光明教枫州分部舵主杨洪亲自召开。
张幻步行了三分之一个刻钟(5分钟),转到了一条名为月季巷的小巷中,杨雨的家便位于月季巷的深处。枫城如同全林洲的所有城市,其大街小巷主要采用各种植物命名。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张幻本以为,喜欢赖床的杨雨必然会在家里睡大觉,哪知刚刚走入月季巷没几步,就看到大约二十丈外的一处宅院里,跑出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相貌英俊,身材修长,身穿白袍,却赤着脚,他一边往前猛跑,一边回头去望,只见身后追来了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把菜刀,一边追赶一边大喊:“杨雨,你个龟孙兔崽子,有种你别跑!你给老子站住!”东林洲盛产乌龟和兔子,因此东林洲人特别喜欢骂人‘龟孙’和‘兔崽子’。
赤着脚的英俊青年杨雨自然不可能站住,他逃得更加飞快了,他知道自己亲爹发起怒来,可是说砍人就砍人的,自己的这位亲爹天不怕地不怕,连杨氏家族的家族族长--大伯杨洪,自己这位亲爹都敢挥刀去砍。
杨雨的亲爹又追了杨雨几步,这位老人家的身后追来了三个青年男子,张幻也认得那三人,其中两个是杨雨的兄弟,另一个是杨雨的姐夫,这三人没命地冲上前,冲了十丈远,才拉住了杨雨那发起怒来就神经错乱的父亲。
张幻自幼就认得杨雨的父亲,而且特别害怕这位名叫杨淇的长辈。杨淇年方四十五岁,是杨洪的二弟,他比大哥杨洪小两岁,这两人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四十三岁的杨洛,四十一岁的杨汜,三十九岁的杨涧,三十七岁的杨潢。此外,杨淇和杨洪还有十几个同辈堂兄弟,杨氏家族的下一辈子侄们,更有六十余人之多,使得杨氏家族实力庞大、威震枫州。不过,杨氏家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家族内部也有分歧,作为杨氏家族主脉,杨洪、杨淇兄弟六人中,四个弟弟都是跟着大哥杨洪走的,他们都是枫州光明教的中坚力量,老二杨淇却异常鄙视光明教,并与大哥不相言语、不相往来,但却管不住自己最优秀的儿子杨雨加入了他深恶痛绝的组织。
被两子一婿拽住了身躯,杨淇依然怒气冲天,他直着胳膊,挥着菜刀,瞪着大眼,喘着粗气,吐着吐沫星子,朝着前方的杨雨大骂道:“小兔崽子!真是反了天了!老子的话你一句都不听!还跟老子顶嘴!有种你过来,信不信老子一刀劈死你!”
此时,杨雨已经逃到了张幻的身边,虽被父亲挥刀追砍,杨雨却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对着十丈外的父亲笑道:“圣人曰:‘父命有错,子不可听’。”
“放屁!”杨淇又吐了一大口吐沫星子,说道:“圣人从来就没有这么曰过,圣人只曰过—‘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杨雨笑着说:“我的老父亲,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所以啊,您就别跟我掉书袋了,您倒是说说,哪部书记载圣人说过--‘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杨雨这么一问,杨淇倒无言以对,这位读书不多、易动肝火的老父亲直接撇开了这个问题,又厉声骂道:“你个龟孙兔崽子,又开始教训起老子来了!你有个屁资格?圣人说没说过那些话我不管,但老子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老子要叫你死,你就得给我死!老子要叫你退出光明教,你就得给我退出光明教!”
“那我要是不退出呢!”杨雨依然在笑着说话,忧愁和悲伤似乎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他有一张如玉的脸,他有一双会笑的眼,他和张幻同年同月同日生-都生于林元1470年七月四日,他们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哥们发小,他们是兴趣相投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他们愿意为对方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们把对方看得比自己更为重要。杨雨的身高与张幻相仿,他的身材与张幻相仿,他的兴趣爱好也与张幻相似,但他比张幻更聪明,无论学文学武,他从来都没有张幻努力,他是一个很懒散的大男孩,但他的文采武艺也从不输于张幻,在杨洪和杨风的眼中,他和张幻同为枫州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
杨雨一句话,又让他老父亲的脸憋得通红,老父亲又想要挥刀去砍杨雨,但却被两子一婿紧紧抓住,杨雨的大哥杨霖冲着杨雨厉声斥道:“杨雨,你能给我闭嘴吗?”
杨雨伸了伸舌头,说道:“好好,我闭嘴,我闭嘴。大家都不说话。”
“老子想说话就说话,你个小龟孙管不着。”老父亲依然很愤怒。
“您当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杨雨微笑着说:“我活这么大,可还从来没有管过您--我的老父亲。大哥、姐夫、三弟,你们说是不是?”
“你!你!……”老父亲气得直跺脚,又想开口骂人,长子杨霖赶紧将他往家里拉,长女婿则对杨雨使了眼色,严厉地说道:“还不赶紧走!”
杨雨听了,便对着老父亲鞠了一躬,然后又微笑着说道:“我的亲爹、我的老父亲,您消消气,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龟孙兔崽子一般见识,您留着些力气,将来有一天,等您养的兔崽子成了大林帝国第四皇朝的开国功臣之时,您再来骂我不迟。”
“就你这蠢货?就你这傻吊!你也能成为开国功臣?你要能成为开国功臣,我喊你一声……”老父亲还想再骂下去,却被长子捂住了嘴巴,紧接着便被长子、长女婿和三子拉进了家中。
看着老父亲被拉进家门,杨雨笑着摇了摇头,气定神闲地说:“老顽固!老木头!”在林族人的语言中,老木头也是老顽固的意思。
看着气定神闲的杨雨,张幻也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又羡慕地说道:“杨雨,别的我不服你,但你这心态,我真是服到底了,你爹都拿着刀要杀你了,你还能如此轻松自在。”
“他那是装模作样!”杨雨笑道:“我是他亲儿子,他舍得杀我?顶多砍得我失去生活自理能力。”
“那还不如杀了你。”张幻笑道:“你这小子,把你的乐观分给我十分之一吧,我想,那样我就再也不会忧愁伤心了。”
“好啦,别羡慕我了,”杨雨转身朝前走去,光着脚丫子,迈着气定神闲的步伐,背对着张幻说道:“快去参加会议吧,今天,我大伯有重要事情要说。”
张幻转身去追杨雨,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开会地点--杨雨三叔杨洛家里走去。杨洛家位于枫城西北角的一处小土丘上,并独占了这座小土丘,占地足有九亩地,这里俯瞰大半个城区,前有武士防守大门,后有地道连通山间,堪称是可防可逃的坚固堡垒。前些年城主杨恢在任时,枫州光明教将杨洛的家当作了秘密聚会地点,如今杨恢已死,光明教徒杨智继任,枫州光明教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杨洛家里开会了。
张幻和杨雨快步来到杨洛家门口,杨洛的家丁们认得两人,对两人放行通过,张幻和杨雨整理衣着,进入杨洛家门。只见杨洛的家宅甚为宽阔,院墙也甚为高大,墙内种植着一排钻天杨,这排大杨树也是杨洛院宅中的绿色担当。院宅前部是一个占地四亩的小型跑马场,跑马场内溜达着十几匹各种毛色的龙马,杨洛是一个酷爱龙马的人,在枫城内经营龙马买卖和租赁生意,并借此积攒了一大笔财富、认识了一大帮朋友。院宅后部是杨洛家人和家丁弟子们的居住区,杨洛娶了一妻六妾,生了十四个儿子、九个女儿,可谓是妻妾成群、子女如云,当然,他还可以继续娶妾,继续生儿育女。杨洛还酷爱武艺,招募的家丁和弟子也有数十人之多,这些家丁弟子也全部被杨洛纳入到了光明教中。杨洛院宅的后部中央有一个演武厅,可容纳近百人,平日里杨洛在这里指点子弟们练习武艺,今天的会议便在这里举行。
张幻和杨雨走到演武厅门口,正好遇到了另一个同龄好友-杨雷,张幻和杨雨一齐恭敬地说道:“雷哥好!”
杨雷走近二人,说道:“嗯,你们来了,我正要去大门口迎接你们呢。”
张幻向杨雷问道:“雷哥,城主怎么样了?”此日是林元1490年九月初一,距离枫城城主杨智遇刺已有八天,张幻和杨雨每天都在关注着城主的伤情。
“比昨天又好些了,医生说能够保住一条命,但是,”杨雷的神情变得既遗憾又自责:“他武艺全废了,元气也伤了个十之七八,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城主大人。”
“我也有责任,”张幻也甚是自责:“如果当时我没有去管那个持大剑的,而是一直守在城主身边……哎,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可怜的城主大人!”
“雷哥、你们也不用自责了,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杨雨安慰张幻和杨雷说:“城主大人能保住一命,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瓜州白家可是以善用毒药闻名于世--‘瓜州白家种出了全林洲最甜美的西瓜,也制出了全林洲最厉害的毒药’。”虽然白家早已控制了梁城、控制了大半个梁国,但天下之人仍然称之为‘瓜州白家’,以此来嘲讽这个靠阴谋和暴力获得权力的瓜农世家。
张幻只得说道:“但愿,城主大人能够从这次打击中恢复过来,不要消沉下去。”
杨雷也表达了同样的祝愿,然后说道:“好了,咱们进去吧,快开会了。”
于是,张幻和杨雨跟着杨雷,进入到了演武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