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
林崖站在废墟中开辟出来的一条小路旁,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阴沉沉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让本身就湿滑的小路更加泥泞不堪,无数的难民拥挤着,木讷的向前方走去。路边不断有人倒下,他们虚弱的在路边呻吟,却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看他们一眼,只是麻木的从他们身上迈过去,向不远处的难民安置营地走去。
拿着枪械的士兵站在废墟的顶部,沉默不语的看着这条缓慢移动的队伍,难民营内早已人满为患了,但从北方撤离的人依旧不断的往这里涌去。
食物短缺,没有医疗救助,一切就像地狱一般。
路边的一个水坑旁,孤零零的坐着一个小女孩,她光着脚,身上的衣服早已肮脏不堪,如果认真打扮一番,也许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吧,但她的眼神中却一点神采都没有,空洞无神的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尸体,那是她的亲人吗?
还有另一边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也许灾祸之前是个很慈祥的爷爷吧?现在却狼狈的趴满是泥巴的在地上跟野狗抢着不知名的食物,舍弃了尊严,只为了活下去。
还有那个跪倒在地,衣不遮体,卑微的乞求食物而哭泣的年轻女子,如果在之前,想必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有很多人追求她吧?
但现在,所有人眼神中都失去了神采,失去了希望,失去了尊严。对未来的彻底丧失了信心,那种蔓延而来的绝望甚和恐惧似乎让空气都要凝固了。
空气中涌现出无数奇怪的味道,那是焚烧尸体时产生的味道,还有废墟中被掩埋的尸体发出的浓重的腐臭味。
我也会变成这些气味的一份子吗?
一想到这,林崖脸色一下苍白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涌,但胃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他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挣扎着干呕了几下,然后无力的跪倒下来,双手捂住脸,无声的痛哭起来。
“爸爸,妈妈。。。”
一年前,“永夜”从恰尔纳北方的冰原席卷而来,起先,人类以为这是罕见的天文现象。然而,先开始是一个村镇,然后是一个城市,接着是一个行政区,最后整个恰尔纳三分之二的领土都被永夜笼罩,陷入漫无天日的黑暗,人们才觉察事情的不对。
当人类觉察到“永夜”的异常时,灾难已经不可挽回了,被永夜笼罩后的人类发生可怕的异变,他们在黑暗中丧失了人性理智和情感,不仅如此,身体也发生了可怕的异变,往日的亲朋好友,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物,杀戮和破坏控制住了他们的身体。
异变开始之初,恰尔纳的军队还可以镇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处身永夜之下发生异变的人类越来越多,最后连军队内部也发生了异变,导致行政瓦解,秩序崩坏,一切就像流感一般蔓延到全世界,所有人类都惊恐的注视着恰尔纳的灾变。
异变的生物大军以惊人的速度横扫了恰尔纳。无数人失去性命,他们丢下了燃烧的城市,破败的村镇,流离失所,踏上茫茫的逃生路。而因饥饿和生存引起的自相残杀造成死亡人数更是天文数字。
终于,三个月前,莱茵大区和阿瑞迈卡大区组成的联合军队和恰尔纳幸存的政府机构联手,在卡纳河以南设立防线,试图阻挡异变大军们的侵蚀。同时撤离北恰尔纳所有人类,并设立临时难民营,接收流离失所的人类。
林崖的家就在卡纳河对岸的城市,在异变大军的侵蚀下被毁灭,他的父母为了让他逃走,独自挡下了侵入家中的异变怪物,生死不明。
被撤离到这里的整整三天,他一直在路边待着,希望可以看到人群中有自己的父母的身影,但是事与愿违。父母可能早已就死了,军队都无法抵抗的怪物,父母怎么可能挡得住呢?“干脆就死在这吧?”林崖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所有人茫然的抬起头,林崖也无神的抬起头望向空中。一架莱茵大区的战机,在空中变成一团火球,无数的碎片向流星一般坠落,一个巨大的怪物挥舞着薄薄的肉翼在火焰中爆炸正中突然出现,它浑身都是黑色的硬块,长着一张可怖扭曲的人脸,数不清的像血管一般的经络遍布全身,长长的四肢十分灵巧,它一下就抓住了跳伞逃生的飞行员,锋利的巨爪轻而易取的刺破了飞行员的身体,飞行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伤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转眼就被撕成了碎片,那正是被永夜吞噬后由人类异变而成的怪物。
怪物兴奋的嚎叫着,它看见地面上正在疏散的难民,仿佛选定了目标,便向人群冲过来。
“该死的,居然被突破到了这里!”一群警备的士兵在废墟上,他们惊恐的开枪,无数的子弹像雨点般倾斜而下,可怕的生物也不躲闪,径直的让子弹打进它的身体内,飞速向他们扑来,
林崖惊恐的瘫倒在地,早已麻木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名为恐惧的情感充斥了全身,他身体动也动不了。路上的人群也发出了惊恐的呼喊,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一下就混乱了起来,他们围堵在难民营的门口,拍打着封闭的金属大门,向围栏上的士兵发出绝望的哀求。
“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吧!”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不要踩我!不要踩我!啊啊啊啊!”有人发出惨叫。
在一片混乱中,已经看不见先前的小女孩,老爷爷和那个年轻的姑娘的身影了。
“终于终于,就要死了,死吧!死吧!”林崖颤抖的抱着脑袋,惊恐的看着远处的士兵一个个被怪物撕成碎片,怪物嚎叫着在人群中冲撞,到处都是绝望的嘶喊,他终于忍不住,也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耳边是怪物飞扑而来的破空声。
“唉”一个叹息声忽然在耳边出现,只听见咚的一声,怪物发出一声惨叫声,狠狠的被击飞,撞倒在废墟中。
“就这么甘心被死亡的命运支配吗?”
林崖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男子站在他旁边,他有着一头长发,在扎成一个长长的马尾,已经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了。明明在下雨,却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反而将厚实的大衣披在肩膀上,嘴里叼着一根烟,脚下的黑色长靴踩在石头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漫不经心的收回右手,吐出一口烟,消散在雨中,扭过头看向少年。
林崖惊慌的看着男子,干渴的喉咙里没有一丝水分,刚才的恐惧一瞬间爆发,用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努力的想发出一丝声音,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嘶哑声音。
男子看着少年,皱了皱眉,把肩上的大衣忽的扔到了少年身上,示意他穿上,又指了指大衣的口袋,“掏出里面的东西,不想死的话就吃了它”
林崖木讷的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神彩,似乎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情,男子无奈的摇摇头。
他揉了揉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空中说到“路西法!出来!待在这!”
话音刚落,一架小型的黑色无人机突然出现在少年的头顶,围着他盘旋了一圈,机身前部的摄像头不停地伸缩,似乎在扫描着什么,它的机体内部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好像不满男子的吩咐。
“面对死亡时,你该做的不应该是放弃”男子没有理会无人机的埋怨,他一脸严肃。
他扔掉香烟,轻轻的踩在脚底,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刀,然后他一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向被他击退的怪物扑去,那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
“而是勇敢的选择对抗!打败它!”
怪物从废墟中爬起,愤怒的发出一咆哮,然后张开巨大的血口,想一口吞掉男子。
男子右手反拿着短刀,只见刀光划落,鲜血喷涌。怪物一个吃痛,锋利的爪子刺了过来。
“比它更狠!更凶!”男人的身影快的用肉眼都无法捕捉。
只见咆哮声骤停,异变的怪兽那颗丑陋的头颅扑通一声掉落在地,庞大的躯体不受控制的倒了下来,切口完美的就像艺术品。
“此乃命运之道,看,很简单吧!”男子唰的一下出现怪物背后,看也不看倒下的怪物,长靴踩在废墟上,扭过头看着林崖,露出一个微笑,他挥手将短刀扔向林崖,短刀沾着怪物的血猛地插进地面,在他面前微微的晃动着刀身。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他看着林崖,林崖眼中浮出一丝异样的神采,苍白的脸上仿佛多了一些什么,他的喉咙动了动,看着男子,努力的想说什么。
男子抬了抬脚,一脸嫌弃的看了看靴底踩到的血迹,他的头顶,雨幕忽然消散了,一架直升机低空轰鸣着驶来,在他的头顶悬停着,银白色机身上图刻着一朵巨大的藤叶,机舱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女子的人皱着眉头伸出头,看了看林崖,又看向男子。
“林敬甫,你又干了多余的事情。”
林敬甫站在废墟中,像变戏法般又掏出一根烟,嬉笑着回答。
“嘿嘿,露娜姐,我这可是在救人啊,你可别告诉院长。”表情瞬间十分猥琐,跟刚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哼,你少来,别耽误正事,赶紧去卡塞河防线吧,威尔逊教授等的够久了”被称呼为露娜的女子关上机门,飞机盘旋了几下,便飞快地向卡塞河防线飞去。
“嗯。”林敬甫猛吸了一口烟,看向远处的卡塞河防线,眉头露出一丝凝重,然后看了一眼林崖。
“好好想想吧。”他淡淡的说到,然后一跃而起,消失在废墟中。
林崖看着眼前的短刀,林崖终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穿着大衣,闻到属于大衣原主人身上的那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用颤抖的双手在大衣内兜里掏出了林敬甫示意他拿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包饼干,银色的包装袋上印着一只可爱的小熊,似乎在对着他笑。
他愣愣的看着那包饼干。
“不想死的话,就吃了它”
他撕开了袋子,奶油饼干的味道涌入了他的鼻子,久违的饥饿感忽然涌现了出来。
我还活着。
他的眼泪滴落了下来。
活着。。。真是。。。真是太好了。
他狼吞虎咽的吞着饼干,忍着喉咙干渴的疼痛,忍着许久没有进食而造成的空乏感,和眼角发涩的泪水。
是啊,往常的生活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朋友也好,家人也好,什么都不存在了。
剩下的只有眼前这无边的地狱,要死亡简直是太简单不过了。
但是你就这么甘心么?甘心被那种怪物杀死,向烂肉一般在废墟中腐烂吗?
我要活下去!为了父母!为了我自己!
他贪婪的咀嚼着饼干。手指缝里的残余的也被舔的一干二净。
这些怪物!
他拔起林敬甫插在地上的短刀。
我一定,一定要消灭他们!比他们更凶!比他们更狠!
让这个世界!重回正轨!
他穿着宽大的大衣,在雨幕中无声的咆哮,他的眼中多了一丝神采,宛如火焰,在他虚弱的身体里不停燃烧。
无人机路西法轻轻的抖动了一下,机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在嘲笑他不自量力一般。
远处,永夜涌动,将至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