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伸出手,手形非常漂亮,手指纤长而白皙,指甲也是圆润而光滑,就像是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他轻轻巧巧地摘下了头上的斗笠,一头鸦羽似的黑发就散了开来。
严掌柜抬头看去,只见站在他面前的人眉清目秀、肌肤白皙,分明就是一副少女的模样!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一双眸子黑得摄人,就像是一个望不到底的漩涡,极深极幽极诡,让人看不清深浅,和情绪。和她的那双黑眸一样颜色的是她的长发,好似墨水浸染过的一般,黑得惊人。而与她的眸色的发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皮肤,异常的白,已经白到了不正常的地步,那是一种病态纤弱的白色,让人想到了梅花上的细雪,断崖上的月光,映衬着她的黑发黑眸,撞出极强的一股子冲击力,直直地冲进了人的心里。那强烈的色彩对照,硬生生地为她添了三分惊艳之感!
严掌柜见对方只是一个少女,刚刚的惊恐也消去了大半。
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能干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要说些什么,可却恰好对上少女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那道目光并不凌厉,可严掌柜却忽然有了一种后背发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只觉得那道目光中有无数冰霜雪花扑面而来,还带着点点寒光——那是隐藏在风雪之下的杀人见血封喉的细小剑刃。
严掌柜只觉得遍体生寒,原本想说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那少女很快就别开来了目光,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严掌柜却觉得自己从十八层地狱走过一遭一般,心中是无比的侥幸。
就在此时,祁父走进店来,看见那少女,眉梢眼角就溅出笑来:“然儿,这么早就过来了?大热天的,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呆着……”
那少女笑着迎了上去,道:“爹,你放心好了,我没事的。再者说,我也只是到店里来转转熟悉熟悉情况,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祁父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的头,宠溺道:“你啊,由你来掌管店铺,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少女笑眯了眼。
祁父看了看一旁拘谨的严掌柜,道:“老严,这就是我的小女儿,蓦然。她以后可要靠你多加帮衬着了!”
严掌柜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应下了。要是祁父知道自己刚刚对着他的宝贝女儿骂了这么久,不知道会发多大的火……按照祁父对自家女儿的宠爱程度,那位小姐的脾气一定骄纵得很,要是她告上一状,把自己也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谁料到那少女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正在他胆战心惊之时,亲热地挽住了祁父的手,语气亲昵道:“爹,娘在家里熬了绿豆汤,还特意用冰镇着,在现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吃一定很解暑。这店铺呢,我也转过了,不如我们先回家喝绿豆汤吧!千万不能辜负了娘的一番美意啊。”
祁父眉开眼笑地连连说了几个好,就带着那少女走出了店铺。
严掌柜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本对蓦然执掌店铺的那点不满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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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用勺子舀了一勺绿豆汤,放进嘴里,冰凉的感觉在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半倚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唇角无意识地向上扬着。
祁母喂蓦然再舀了小半碗绿豆汤,笑容温柔地问道:“然儿,今天感觉怎么样?要是觉得店铺太大不好管,就不要管了,不要累着自己。”
祁父也接着话:“也是,你也不要太累了。要是觉得自己管不了,那就放手给严掌柜吧,他跟了我多年,为人还是靠得住的。”
蓦然轻声“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以为意。
盈盈在一旁看着,忽然轻声“咦”了一下,道:“然儿,为什么我瞧着你拿勺子的方式和我们都不太一样呢?”说着,她还上下比划了一下。
蓦然的动作一顿,随即不太自然得笑道:“我从小就没好好学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礼仪,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盈盈笑着说了一句小泼猴,蓦然则扮鬼脸以答,一家人笑闹成一团,好不温馨。
蓦然低头看向自己握勺子的方式,嘴角牵起了一抹苦笑。
这种拿勺子的方式,是皇家与京城身份高贵的贵族们的用餐礼仪。想当年,她为了三皇子风夜煞费苦心,只用了半个月,夜不眠日不休地,硬生生地强迫自己学会了那些苛刻而又繁复的礼仪,几乎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却也只换来了他神情冷淡的一句“还行”。
可笑那时的自己还以为那是夸奖,满心的欢喜,只觉得那半个月来炼狱般的折磨都不算什么,现在看来,他那样子的表情和语气,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所见的女子哪个不是花容月貌、文采飞扬的名门望女,而自己像是狗尾巴草一样卑微地乞怜……
当真是好笑至极。也难怪那时他能够毫无犹豫地一杯“尽欢”赐死了她……
一株在风中摇晃乞怜的狗尾巴草而已,于他又有何用?
蓦然闭上眼,吞下一大口冰凉的绿豆汤,强迫自己忘掉那个人,以及他给她带来的一切惨痛的记忆……
“爹,你这次出去进货什么时候回来?”蓦然决定转移话题。
祁父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
“这么久啊……”
祁父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家就属然儿你最聪明,到时候多帮着家里照应一下。”
盈盈无可奈何地笑道:“就她啊,不给家里添乱就好了。”
“阿姐——”
蓦然跟着家中三人一起笑了起来,可她的心里却是隐隐的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