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大清早,莫迟伸着懒腰揉着睡眼就从马车里出来了。冷飕飕的深秋晨风吹得他一个机灵。还没来得及感叹山里空气真清新,莫迟就从尚未睁开的眼缝里看见了一大队身着铠甲的骑兵把这里围的铁桶一样。原来这寒气不是晨风,是杀气。
不过这些人很明显并不是冲着他来的,领头的人只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便再不理会。莫迟整理了一下被他睡的皱皱巴巴的衣衫,正要进院子提醒清流,就看见清流依旧是带着平日里惯有的浅笑走出门来,见到这些人也不奇怪,只于风中默然而立。
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身后的骑兵也跟着下马列队。只见站在最前的将领一拱手,行了个大礼:“末将御前带刀侍卫楚焕见过‘龙引先生’。”
清流微微点头,算是还了一礼,然后就自顾自的踏上门前小路,背后的药篓明晃晃的告诉众人他要采药,恕不奉陪。
楚焕急忙展臂一拦:“先生何处去?”
清流对他这明知故问并不恼火,仍旧淡淡一笑:“山上采药。”
莫迟眼见着所谓的带刀侍卫一脸紫涨,欲言又止,被清流理所应当的回答呛得满腹话说不出来。吓唬他师兄?呵呵。从他认识这个清流师兄那天开始,还没见有谁能吓得住他。莫说是一队骑兵,就算开着十万大军,他也相信清流可以背着药篓当什么都没看见的悠然走过。
楚焕轻咳一声,只得生硬的说道:“如今四皇子即将登基,派我等来迎先生于朝,还望先生不要推辞。”不是他楚焕不懂礼貌,而是这“龙引先生”根本就不给他客套的机会。
又是微微一礼,清流笑着说道:“清流山野粗人,上不得朝堂,不过于这山中种花养草,度此余生罢了。”似乎就连“将军请回”四个字,他都懒怠再说,又于路上踏前一步,楚焕只是不让。
楚焕道:“如今朝中不稳,更有邻国虎视眈眈,先生胸怀治国韬略,怎么忍心弃民不顾?”
清流笑说:“清流一介布衣,在与不在,都影响不了天下大势。入得朝中,也不过多一个白拿俸禄的人罢了,并无更多用处。”
楚焕又道:“先生太过自谦,天下谁人不知‘龙引一出,江山稳固’。楚焕此次奉命前来,不敢辱了皇家使命,还望先生成全。”
“清流志不在此,恕难成全。”又是一句浅笑轻语,却软中带硬,不容再议。
“这么说,先生是执意不肯了?”楚焕看着清流。
清流但笑不语。
楚焕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楚焕不愿为难先生,只是皇命在身,身不由己,如若哪里冒犯了先生,还望先生莫要计较。”说着,楚焕提声大吼:“容七、容九!”
楚焕的声音刚落,就见院里放着风远的那间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容七、容九各手执一柄宝剑,架在一个柔弱少年的脖子上缓缓走出。
这少年眉眼风流,目光炯炯,虽略显单薄且面色苍白,却于病态中带着一种凌厉。如果说清流让人如沐春风,那么这个少年就是让人如履寒冰。更有一身白衫素衣,更趁着墨眼黑发,口如朱丹。
莫迟与清流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知这是演的哪出戏。
二人皆知这少年必然是叶聆雪易容而成,却不知叶聆雪为何要这样做。虽然不明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风远此刻是安全的,无人发现。
楚焕笑道:“听闻‘龙引先生’曾有一子,不想已这般大了。先生倒是驻颜有方,父子俩看上去倒像是兄弟一般。”
这话旁人听了还好,唯有莫迟忍不住嘴角抽搐,想笑又要强忍。清流不过二十挂零,只大了叶聆雪六岁而已,却做了叶聆雪的爹。
既然叶聆雪演了这么一出,莫迟与清流少不得配合演下去。
清流依旧浅笑,眉目间依旧暖暖:“楚统领这是用小儿风远来威胁清流吗?”
楚焕恭恭敬敬的回道:“楚焕不敢伤了小公子,只想先生予我方便,同楚焕一起回去复命。楚焕定当尽心竭力,保护小公子安全,不让小公子受到一点委屈。”
不等清流答话,叶聆雪冷笑数声:“我父志在山水田园,与闲云为伴,与飞鸟做邻。以雪融之水沐浴,以山间灵泉烹茶,借晨曦之光读书,枕风中落红入睡。此等境界,岂是尔等俗人能懂。今日,我便此身葬于山海,亦不能改我父之志。”
好气魄!好风骨!若不是奉命而来,楚焕等人几乎要为这几句话抚掌喝彩。
这番话于楚焕等人听来尚可,他们觉得,清流之子当有如此风骨。清流和莫迟却听的心头一震。
莫迟惊的是,前几****明明一副小女儿神态,撒泼耍赖,无所不用。更神色阴狠,心心念念不忘家仇,今日倒演的一手好戏,全然看不出任何破绽。不过,这不是最让他惊讶的。最惊讶的是,他捡到叶聆雪的时候,她身上除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簪子,可是什么都没带,今日她是用的什么易容?甚至,还细心地用药物改变了声音。
而清流惊的是,叶聆雪所说,正是自己平日所想,分毫不差。此刻由她口中说出,更觉恳切窝心。
眼见清流凝了神色,望向叶聆雪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楚焕觉得自己赌赢了。他赌的就是清流再出尘超脱,也断然不会不顾父子之情。当然,他绝不会想到,清流之子是个完完全全的假货。
等了半响,清流与叶聆雪皆是沉默,楚焕便朝容七、容九使了个眼色,容七手下一用力,叶聆雪白皙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艳红鲜亮的血珠滴在宝剑上,滚落到衣襟,于白色长衫上展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然,叶聆雪假扮的风远浑然不惧,从始至终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只等楚焕一声令下便慨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