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肥粽子当真是仟君克星,将她一番正色尽数撇开,只听得她一句“梦中相好的”,嘻嘻笑道:“元元,你又羞臊些什么,你若非自我梦中而来,又怎知我梦中有你?”
仟君眼前一黑,怒发冲冠一拍前胸,凛然喝问:“你个没眼的,怎不见我是一介女子?”
千言万语倒不及这一句管用,听得如此,那膀大腰圆的黑汉子终于找回点神智,呆怔怔道:“当真如此?快与我看看……”
仟君气急攻心,当下真要去撩胸前的红袍开襟处,手下方动,堪堪被一柄紫玉打骨的折扇抵住了胸前衣料,却听耳边一句清泉鸣石般的声音道:“小家碧玉怎可在男人面前自宽衣带?”
她不曾防备房中另有他人,闻声心中一凛,手下相思已夹带着劲风向身侧那一抹人影招呼过去,却见那人倏忽抽回紫玉折扇,只就着相思席卷而来的力道,扇面叶开左右盈盈轻旋,三两下便化解了红绫凌厉的缠卷之势。眼看着那一柄折扇前后翩跹,若蝶飞扑翅缭乱,又似睡莲亭亭独立,扇叶所到处,紫光盈动引人目不暇接。
这光痕霞影分明正是仟君长师兄沧吾的宝贝神兵,莲光折扇。
仟君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在前厅见过的紫衣公子,讶然问道:“你是何人?怎地在人房里偷听,又怎地偷得我长师兄的宝扇?”
“偷?”那紫衣公子将红绫相思的一角紧拽在左手不放,一面探扇浅笑道:“莲光原是我亲手自昆仑采得紫玉雕琢,又亲手绘扇题词,自家爱扇在手小姑娘你怎么竟血口喷人?”那通体泛着紫色光晕的折扇这一时好似回应他的话,兀自闪亮了一下。
仟君自第一眼见着沧吾,就知他挚爱莲光,日日佩在身侧不曾离手。当下虽对那紫衣公子的话将信将疑,却也把他方才那纵横霸道的扇法看在眼里,他虽在手式步法上与沧吾如出一辙,却更得人扇浑然一体默契无间,灵气逼人。
“你行的分明是我龙宫步式,又是打哪偷学来这一招半式?”仟君虽故作疾言厉色,心中却委实有些发虚。
那紫衣公子却只对她的频频追问置若罔闻,冲地上被缚着的黑皮大汉说道:“逝寻君,恁地你转世却化了这番皮粗肉糙的面相,让我好找。”
陈光文自是丈二和尚摸不清脑袋,一面挣着想从相思裹夹中脱出,一面反问道:“这红衣姑娘既不是元元,你又是谁?你二人接连说些什么鸟话,我真真是一句也听不明白。”
紫衣公子轻将扇面一抖,一时容改颜更,乌发尽褪作银白,瞳色墨中泛紫,眉眼凝神温润,莲光翩翩在手,又是另一番丰神俊朗。
仟君神识恍惚,直勾勾望着身前银发紫衣的男子,懵懵然好似前世今生都交错混杂了一般,浑沌一片。怎奈在脑中上下遍寻无果,方才醒得,这不过是个她连名讳都不曾知晓的陌生男子。
哪知她脚边的陈光文此时却猪嚎一般嗷嗷乱叫起来,又因手脚被缚,冲那紫衣的跪也不是拜也不是,只得可劲儿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口中连连惊道:“云梦上仙宽宏大谅,小神自知错了。”
那辰州水君自入轮回以来,早在奈何桥喝下了孟婆汤,前尘皆忘。若未得功德圆满归位水君,即便是施尽天下奇法,本也难在他脑中唤起旧事,现下瞧着他自称小神,一本正经之态与之前那副痴傻泼皮的嘴脸两厢一比,让仟君目瞪口呆,忙手上一施力抽紧了捆在黑皮粽子身上的红绫,恨恨问道:“好你个陈光文,你分明记着前生那些冤帐孽缘,竟还有意装疯卖傻来糊弄我?”
陈光文吃痛又嚎了一声,却满脸无辜,对自己方才不假思索吐出的话亦很是糊涂,只得可怜兮兮道:“我在见着那位银发仙人时,倏忽脑中灵光一闪,不知何时何地好似听过、说过这一番话,这才脱口而出。我也未曾想有一日得见二位如此仙法,如此仙踪,还请仙人饶命。”
那紫衣公子在边上听着,面上笑意未改,哈哈笑道:“逝寻君,数千年不见,你竟还如此忌惮我,当年你偷我精粹仙药,我也不过把你压在湖畔崖石下百年,数那湖中来往游鱼,怎就罚得你刻骨铭心至此了?我只可惜那一时未能将你再压个天长日久的,也省得你命犯桃花落得今日今生。”
见他扇面轻曳好一副悠然自得,仟君心头一揪,这紫衣的言行举止倒像是昔日辰州水君的直属上辖,那辰州地方水系自应是统归洞庭水君来司掌,更兼陈光文恍惚回魂间呼他作云梦上仙,正应了云梦大泽之名。
“你……”仟君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般在耳畔震天响,她却不知自己缘何如此慌乱不已,一张嘴便结舌不已:“你……可是我二师兄……昱霜上,上仙?”
“小师妹好慧眼,在下正是昱霜,”紫衣仙人一拂扇撩得额前细碎银发纷飞,墨紫色的眉眼好似氤氲了一习水汽,温润朦胧。他只一拱手,仍是笑着道:“此番我来青屿镇,与仟君师妹事出同因,乃是为了将我昔日同僚辰州水君逝寻引回辰州,替天行道,助他归位。方才我在这房中蚩伏许久,听得你二人对话才知师傅他老人家深谋远虑,早已派得弟子来找逝寻转世。想来辰州大旱一事自不必我多管闲事了。”
昱霜话音未落,便拂袖抽身欲走。
仟君虽不知她这素未谋面的二师兄是何时从天牢里出来的,倒却很庆幸在此处与他碰面。她本是个性怯的人,虽师承龙王敖广,也算是将龙门法术修得些皮毛功夫,却不知真刀真枪地冲上阵去,遇着那旱魃又有几分胜算。此时若抱得个如昱霜这般丰润的大腿,想必她这首趟公差便可得个高枕无忧了。
如此心中盘算,仟君自是温言软语也要哄那上仙留下,赶忙故作可怜唤了一声:“二师兄……”
却见昱霜紫色长衣一展,转过身来,眼角尽是粲然笑意,说:“我自是知道阿仟舍不得我,方才不过与你顽笑。”
仟君这厢,哀求他不吝援手的后话尽数卡在喉间,只觉得这早早飞作上仙,被人广为传颂的二师兄分明与她三师兄栖月的无赖相有几分相似,却不知是否当真能罩得她一路平安。
一旁犹被捆缚在地的陈光文又是惊又是惧,惊得是今日眼界大开得见两位活生生的仙人,日后必是茶余饭后一大谈资显摆,然而他又对昱霜很是畏惧,虽是不明所以,那惧怕却有如鼠见猫,兔遇狼那般生发天然。是以他便只敢拿一对绿豆小眼偷偷瞟那立着的二人,当下见那一男一女乃是相识,你来我往说得好不热乎,竟生生把他抛在脑后,便嘟囔道:“二位仙人叙旧自是应该,不如先将我这俗夫放了,也省的我在一边闲极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