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三年二月,乾隆帝奉皇太后率皇后东巡。驻赵北口,至曲阜,谒孔林。至泰安,诣岱岳庙,登泰山。三月驻济南,幸趵突泉,侍太后阅兵,幸历下亭。
时经一处桃花盛开的涟水河道。
春花烂漫,碧波荡漾。浩浩荡荡的游船上,一行人正拥戴者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走入船舱。
“皇上,此次东巡收获还是挺大的。各地官员都恪守职责,励精图治。皇上您所到之处,明察暗访的,也都是听得百姓所言。从上至下,一片祥和。这是皇上的功劳,是老天的垂怜,更是我大清之福啊!”翰林院大学士任沧海首次吐露真切的夸赞之言。
那乾隆帝听了自是欣喜不已。太监总管将他扶至龙塌之上,随即递上一杯银耳雪梨羹。
“爱钦莫要这般言语。如若再传入皇后的耳朵里,又该唠叨朕的不是了。”他名义上是制止着,却笑眯眯地嘬了一口羹汤。“嗯,小李子,你这做羹汤的手艺是越来越精细了。”
“奴才服侍万岁爷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万岁爷这般夸奖奴才,可真要折煞了奴才。”伴君如伴虎,每次皇帝夸奖别人的时候,总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李玉自然小心谨慎,不敢有半分怠慢。
“瞧瞧这个狗奴才,经不起夸的。任沧海,你说是不是?”
“呵呵,万岁爷真是爱开玩笑啊。”任沧海是两朝元老来着的。他的年岁与乾隆相差不多,从记事起,就被爷爷和父亲培养着。待到中了殿试探花郎,便跟着乾隆了。那时,乾隆还只是个小小的皇子而已。不过,他是和弘历打小打架对骂过的,自然知晓这人的脾气。就算后来弘历成了乾隆皇帝,他当上了翰林院的大学士,也仍然不卑不亢。所以,他也是朝廷中极少数敢和皇帝老儿唱反调的官员。
“哈哈哈,好你个大清朝的魏征!”乾隆不但不气,反而还大笑起来。那弯腰的太监总管李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有任沧海跟着,要不然,他这条小命早被皇帝给吓死了。李玉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这档口是到了哪儿了?”乾隆想着回京前再好好戏耍一番。做皇帝的总有这般那般忙不完的事。有时候,他真想当个平民百姓得了。
“回万岁爷,这是过了涟水了。不稍片刻,该上岸坐銮驾行走一番了。等明日到德州,再登舟回鸾。”李玉甩甩衣袖,躬身进言。
“好,不过,待会儿朕想走走。让銮驾在后头跟着就是了。这一路的桃花甚是妖娆,令人陶醉。若不趁机赏玩一番,其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乾隆兀自下着谕令,偷瞟一眼任沧海。那任沧海一听乾隆又要走马观花,顿时黑下脸来。但人家是皇帝啊,他只是个臣子。再反对,只会找来一顿骂。皇帝老儿还不是我行我素?可惜了他刚刚的一番苦口婆心。
任沧海别过脸不再看着斜靠在龙塌上的皇帝。
入夜,皇帝要安寝的时候,富察氏缓步到来。
“皇后这一路总是阴郁难解,朕深感愧疚。倘若上天肯怜朕之心,定让他夺走我这副躯体,来代替皇儿的生还之机。朕——”
“万岁爷,别说了。臣妾宁愿自己去了,也不要万岁爷您涉险一丁点。琏儿无福,琮儿命比纸薄。这是臣妾的命罢了。万岁爷休要责怪自己。否则,臣妾该自责不已了。”
乾隆让出龙塌,牵着富察氏的手走到窗口边。月色如沟,花香四溢。富察氏不言语的轻靠着皇帝的肩膀。他们夫妻一向是恩爱有加。
当然,这恩爱有加,也红急了旁人的眼。眼中钉肉中刺,如鲠在喉都不足以形容此刻乌喇那拉氏的心情。同样是伺候皇帝多年的女人。凭什么人家就可以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啊?她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她的爱,从来都不少于富察氏。在她心中,自己才是这个世上最爱皇帝的女人。常年的积怨累积成一座不可撼动的巫山。
她必须借机铲除这个绊脚石。为了自己的皇儿,更为了自己的前途。如果,富察氏死了,皇帝的心便能回到她的身上来了。
“玉珠,皇上可曾睡下了?”“吱吱”的拨弄着自个儿的手指甲。
“回贵妃娘娘,皇后已经去服侍了。这会儿,估计也该歇息了。”贴身的婢女玉珠轻声回道。
“哦?是吗?这么早?我还没去请安呢?”她扒开指甲上的景泰蓝长套,勾勾小指。
“娘娘有何吩咐?”玉珠从八岁起服侍乌喇那拉氏十二年,自然知晓她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一般她的主子要勾勾小指的时候,就是有话要交代。而所交代的事情,必须由贴身可靠的人去完成。这些年,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完成主子交代的大大小小事物。表面上主子是温婉娴静的娴贵妃,暗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就连嫡长皇子永琏和七皇子永琮的死都跟她脱不了干系。玉珠自知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但为了远在他乡的父母亲人能过上一个好日子,她忍气吞声的过了十二年。这十二年如同炼狱一般,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能梦到那枉死的人来向她索命。
“这几日,万岁爷偶感风寒,略有咳嗽。皇后似乎也被染上了。我这日日服用的辟邪玉露羹,是我父亲亲自托人送来的。也幸亏有了这玩意儿,我才不被沾染那疾。如今皇上还不见好,我怎可独自享用这偏方?玉珠,你替我盛了两碗送去。也好叫万岁爷和皇后姐姐安寝。”她丹凤眼微微眯起。
“娘娘,这——”
“怎么,是不是自恃功高,如今差使你去做这小小的差事都不肯了?莫不是还要我自个儿贴个脸巴子去呢?”她不温不火的说着,倒是惊着了玉珠。
“哦不,奴婢愿意。请娘娘恕罪。”玉珠跪下。
“恕罪?你何罪之有?”
“娘娘,奴婢这就去。”
还是赶紧挑了竹篓子,三两下盛好羹汤,快步走到外头为好。再被这主子盘问下去,定少不了这样那样的毒打。她可不想跟一般的婢女一样,不识抬举只会让自己早早地命丧九泉。
那厢,乾隆正欲和富察氏更衣歇息时,忽听门外有人来报。“启禀万岁爷,娴贵妃的侍女玉珠送来治疗咳嗽的羹汤。”
“这么晚了,喝这羹汤不是平添起夜么?这娴贵妃搞什么名堂!”乾隆有些不悦。
“万岁爷,人家都送来了。不喝岂不是对不住妹妹的一番好意?”富察氏无奈地笑笑。她阻止了丈夫欲发飙的脾气。杏步略移,对着门口言道,“让她进来吧。”
“是,皇后娘娘。”门口的侍卫这才放玉珠进了屋子。
“万岁爷,皇后娘娘,请恕奴婢主子的罪。这么晚打搅,实在是罪该万死。但,贵妃娘娘说,这是她父亲偶得的药方。只消三帖,咳嗽之症便全好了。若平日里用作羹汤服用,更是能美容养颜,顺心服气。娘娘也是担心万岁爷和皇后的身子,所以这才命奴婢冒着大不敬的罪孽前来送汤。”玉珠一边提着竹篓子不肯放,一边跪在地上。
富察氏最见不得下人委曲求全的样子,赶紧出言。“万岁爷,妹妹一番好心,别辜负了。瞧这夜色微寒,地上肯定也是冰凉的。咱不领情,叫这下人冻着了。改明儿个,妹妹又该生我的气了。万岁爷,您可不能当这吕洞宾啊!”
“行了,呈上来吧。”
“是,万岁爷。”
乾隆是最听富察氏话的人,只要她一开口,基本上没有不答应的。“这羹汤味道不错,入口有一种清甜,还有些淡淡的花香。皇后,你感觉如何?”
“臣妾觉得比之前舒服多了。万岁爷,明天一定要好好谢谢妹妹呀。”
“嗯,都听你的。只要你高兴就好——”乾隆放下汤碗。“玉珠,朕赦你无罪。这个,带去给贵妃。就说是朕赏赐的。”他从腰上扯下一块龙凤呈祥的玉佩。
那玉珠接过东西,小心的放入怀中。伶俐的收拾了碗碟,道了声“谢万岁爷”,便退下了。
第二日,乾隆要在登州境内登舟,銮驾回宫自然又是不小的阵仗。随后的皇后、贵妃,以及一干大臣都随侍在侧。
但是,上船后没两日,皇后便投河自杀了。皇帝悲恸不已,就连皇太后也亲临看视。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皇后富察氏崩,时年三十七岁。乾隆帝命庄亲王允禄、和亲王弘昼恭奉皇太后御舟缓程回京。乾隆帝自留德州,亲视殡殓完毕,扶梓回京。
“皇后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不是要和朕白头偕老的吗?皇儿没了,我们可以再要啊。你没了,叫朕在这个世上苟活还有什么意思啊?”富察氏死后,乾隆整日里以泪洗面。幸而乌喇那拉氏不计怨言的服侍左右。
“皇上节哀啊。龙体要紧!”谁人都不知乌喇那拉氏那欢呼雀跃的心。唯有玉珠。
“皇后娘娘,奴婢对不起您。平时您对奴婢嘘寒问暖的,奴婢不该恩将仇报。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贵妃娘娘,奴婢不能再对您尽忠了!”只有她才是知晓这一切的唯一证人。乌喇那拉氏对她越来越刻薄,她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当初,是她告诉娴贵妃皇后富察氏有隐疾,而且刚服完雪参丸没多久。是坚决不能与辟邪玉露羹前后服用的。那两样东西药性相克,普通人喝下自然是养身健体的良药。但,皇后喝下,后果不堪设想。结果,皇后的抑郁之症突发猛进,第二日便投河了。至此,乌喇那拉氏被晋封为皇贵妃,执掌六宫。
“爹娘,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在你们有生之年再服侍膝下了。”她抹干眼泪,一头扎进河里。
第二年的同一日,娴皇贵妃的贴身婢女玉珠投河自尽。
、、、
暖暖的阳光投射到被护士拉开的窗帘后头的病床上。氧气罩还戴在床上那个人儿的脸上。她的床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揉揉惺忪的睡眼,“护士长姐姐,打开窗帘没事吗?”她被这阳光刺着了眼睛。
“没事的。主治医生说了,你家小姐必须适当的晒晒阳光。这样,她才有可能更快的醒来。”护士长推着检查车,走到床边。
“嗯,气色还不错。体温心跳都还稳定,应该快醒了。”
护士长一般不会亲自检查病人的日常状况。奈何,这是本市最大的商家的千金。作为年轻的护士长,她还想升迁到更好的省级医院去呢。所以,这些“小事”,还是必要的。她不喜欢拍马屁,但这次的马屁不得不拍。那个高高在上的财团董事长,和省里的领导关系不错,有他牵线,自己的前程必然无限光明。
床上的人儿略显苍白的脸上出现了许久未见的红润光泽。这是她昏迷的第十八天,爸爸是大财团的董事长,天天陪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便叫家里的女佣“小玉”来替他守在病床边。小玉是李家收养的孤女,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她只有更加用心的服侍大小姐才能略尽自己的感激之情。
兴许是阳光的刚正之气通透了床上的人儿。她好想睁开双眼,但眼皮实在如铅块一般沉重。可是,嘴巴好渴啊!旁边好像还有个女孩子。她使劲全身的力气动动左手的小指头。
小玉正想起身倒杯水喝,右手突然传来细微的抖动。她欣喜万分的叫了起来,“护士、护士长姐姐!小、小姐她,她醒了!”
“太好了!”护士长眼疾手快的按下床边的呼叫键。
只有那躺在床上的人儿,再次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哪儿?”她此刻只有一个疑问。她不是应该在万岁爷的身边吗?脑海里一幅画面闪过——一个女人晕晕乎乎的从船头跳下登州河。
“我怎么会——跳河自尽?”虽然搞不清自己跳河的原因,但她明白,就算那是真的,这会儿的自己不是应该在阴曹地府吗?
她扭头望着一边台子上的镜子,里头那个年轻的女子是谁?虽然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但似乎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
“嫣然醒了吗?是真的吗?”她正思索纳闷着,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