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三人于马上边说边行，不知不觉到了沙州城。张议潮就对徐舍人、延素说：“草民还有下情禀告二君，二君不如请到寒舍一叙。”徐舍人道：“我还要到沙州衙投递公文，二君先行，待我公事一完，随后就到。”张议潮道：“徐君到沙州城南，一问张议潮舍下，无人不知。”徐舍人答声“遵命”，于马上抱拳分手而去。傍晚，徐舍人果然找到张议潮家，张议潮大喜，遂在大厅设宴，招待二人。入座后，张议潮拿出从灵武带来的羊羔酒招待二人。瓶口一打开，徐舍人大奇，嗅着鼻子说：“怎得一种肉香掺着酒香，扑鼻而来？”张议潮将酒斟上说：“君且品来，待草民细说端详。”延素因是僧人，对酒只闻不喝，也说道：“徐施主所言不假。”徐舍人和张议潮互敬后，一饮而尽，都劝延素也喝一点，延素道：“老衲虽在蕃地多年，但佛门规矩却不敢破坏，在酒肉问题上并不敢从俗。”
张议潮只得备素斋供延素享用，遂说：“草民……”刚说到这，徐舍人阻止说：“我三人既然相得，君不可过谦，草民、仆等贱称一概不用，方显得我等亲近。”张议潮答声“好”，便接说道：“我为生意计，曾详考此酒，得知羊羔酒源远流长，其始于秦汉，于今已千年，几于灵武的畜牧业同时兴盛。灵武六畜兴旺，又得山川水草之便，所产羔儿肉味鲜嫩，自不同于他处，故其酿成的酒也风味独特。这种羊羔酒，又称羔儿酒。肃宗皇帝于灵武即位，得此酒滋补之效，遂定为宫中贡品。据说太宗皇帝于灵武大会铁勒诸部，也多饮此酒，其时是否列为宫中贡品，尚不得而知。”徐舍人再三称羡羊羔酒，小杯吃得不过瘾，张议潮遂为他换成玉斗，满斟一斗，他一饮而尽，连饮数斗，口称“痛快”，这才又问：“君称还有话说，不知为着何事？”张议潮说：“吐蕃长期用兵，加增租税，破坏田界，剥夺自由民土地之使用权，使之沦为农奴，造成社会不安。达磨赞普殁后，王后氏立内侄乞离胡为赞普。大相结都那反对立异姓子，被后党所杀。而另一派大臣又立达磨赞普支属俄松为赞普，吐蕃已大分裂。两个赞普争位，首先是论（王族）和尚（宦族）地争夺。连首相结都那都对立乞离胡不服，预言‘国必亡矣’。听说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欲与青海节度使联盟举兵，今徐君在鄯州日久，不知对此有何见的？”
徐舍人道：“徐某在鄯州节度使尚婢婢部下为将日久，婢婢世为吐蕃相，其好读书，不乐仕进，国人敬之。婢婢年四十余，赤祖德赞赞普在位时（815~841），强行起用他，使之镇鄯州。婢婢宽厚沉勇，有谋略，训练士卒多精勇。论恐热虽名起义兵，实则图谋篡国，其忌婢婢，恐鄯州军袭其后，欲先灭鄯州军。沙州居于鄯州（今青海乐都）之北要冲，婢婢欲结好沙州守将尚绮心及灵武镇将，以固鄯州军之北、东两翼。实不相瞒，徐某前往沙州下书，正为此来。但据徐某看尚绮心胸无大志，未必有什么作为，只是灵武方面尚无合适的人为之勾通。徐某今来，正有此意，张君走南闯北，不知可否为之联络？”张议潮一听大喜道：“我一路行来，细细打听唐、蕃诸道之情景，得知尚婢婢欲结好河、湟地区之民众和灵武守将，欲助唐复河、湟，重修唐、蕃之好。我三人又同有此心，当共为此出力。我离灵时，听说唐朝廷已发兵讨泽潞，且宰辅李德裕荐给事中刘为灵武巡边使，议复河、湟四镇十八州。如徐君需我于中多做联络之事，我必万死不辞。然赤祖德赞在位时，面对吐蕃危亡的险境，以企兴佛灭苯可救危亡，而达磨赞普又想以兴苯灭佛，以救危亡。正如法师所说，他二人都被敌对的宗教徒杀死，苯、佛两教争斗却愈演愈烈，延素法师在沙州城白马寺已不能安居，我之意不如移居城南鸣沙山千佛洞。千佛洞自北魏至唐，已有窟室千余龛，既便于法师存身，我等又可于此屯集物资、积蓄力量，且能掩人耳目。法师所需一切，均由我供给，不知尊意如何？”
延素言道：“张君所言，正合老衲之意。河西战事将起，老衲虽已不在世俗中，可树欲静风不止。战事延及无辜，古今概莫能外。然复故国，普救众生，也是我佛苦修之宗旨，老衲能得以为此尽力，因是得为正果，为我心所愿。”张议潮闻言大喜，三人约定此后多加联系。第二天徐舍人告辞回鄯州，延素移居千佛洞，张议潮也约相好子弟将平时所积的一些物资，逐渐移入鸣沙山隐秘的洞窟中，出资由他们轮流看守，以备急需所用。
果不久，论恐热举兵击渭州（今甘肃平凉），吐蕃大相尚思罗战败，西奔松州（今四川松潘）。论恐热率大军追击至松州，尚思罗引残兵再战，论恐热率军将其包围，尚思罗部下纷纷投降论恐热，尚思罗含恨自杀。论恐热于是自称为吐蕃大相，聚集大军二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北上攻打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论恐热率二十万大军旌旗及杂畜千里不绝，当其率前锋到达鄯州南时，遇到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其军暴露于山野中，其将十余人于马上及杂畜数百被雷电击中。论恐热见大军遭于天火，心中犯疑，以为天神震怒，而示警于自己，因盘桓不敢进军。尚婢婢就招集众将商议说：“论恐热率大军来攻，视我等如蝼蚁，以我等任其宰割。他今遇天灾，犹豫不进，吾不如迎合其心理，卑言屈礼，以骄兵之计以退之，使其心志益骄而不防备我，然后可图也。”就派使带着金帛、牛、酒等到论恐热之大营去犒师，且带着尚婢婢的亲笔书信，呈给论恐热。论恐热打开来看，只见上写道：“相公举义兵以匡扶国难，阖境之内，孰不望风靡伏？若相公遣一介之士，赐之折简，敢不承命！何必远辱士众，亲临下藩！婢婢资性愚僻，唯嗜好读书，别所无求，先赞普却授以一隅藩纲，确不符所据，夙夜为惭惕，唯求退归。相公若赐我以骸骨，听凭归隐田里，乃心满意足，平心所愿也。”
论恐热看完尚婢婢的来书大喜，将其让诸将传阅，然后对众将说：“婢婢乃一介书生，只知读书，哪懂得用兵？等我得了吐蕃国后，当以他为宰相。他得相位，就像在家闲坐一样，亦无所用也。”于是就客客气气地回信，答以得国后，以婢婢为宰相等，然后领兵而回。尚婢婢闻报，手拍大腿笑道：“似此等鼠目寸光之莽夫，也想享国？然而我国无主，我则归大唐，岂能事奉此等犬鼠之辈？”于是私下密嘱徐舍人，命他急往沙州找张议潮与唐联系，尤其要与灵武刘勾通，约为后援。原来尚婢婢把徐舍人依为心腹，徐舍人回到鄯州，就把张议潮和李德裕相知等事，一五一十地报告给尚婢婢，婢婢心中大喜。李德裕自镇蜀、收复维州后，在吐蕃中就威名大振。但后来，唐文宗听信牛僧孺之言，将悉怛谋等及维州交还吐蕃，致使悉怛谋等被灭族，又使吐蕃中有归唐之心的将士心有余悸。尚婢婢虽知唐武宗专用李德裕主政，但为万全计，不得不小心从事，以免稍有不慎，招致灭门之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