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德裕接过诏书再加细看,真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喃喃说道:“此必李宗闵、牛僧孺撺掇陛下所为,不想他等竟卑劣到如此地步!为一己之私,全然不顾国家之计。”他神情沮丧地去找王践言,一言不发地递过诏书。王践言吃惊地看着他,打开诏书才一看,直惊得魂飞天外,说:“这……这把悉怛谋押解回……回吐蕃,他等断……断无生路。”李德裕哀叹道:“归还维州,断送悉怛谋等性命,我大唐负人深矣,且从此断了吐蕃人向唐之路,其祸非浅。”践言忙说:“我二人联言上奏,坚请收回成命。”德裕无力地说道:“也只能知不能为,而为之了。”德裕就以二人的名义上疏,坚决要求收回成命,再次陈述收复维州在军防中的重要性。奏章送进中书省,李宗闵和牛僧孺商议说:“陛下诏准,成命已下,岂可收回。也不用再上奏陛下,驳回就是。”就以中书省名义驳回。李德裕、王践言再联名上疏,依然驳回。
再次看到批文,李德裕泪下道:“奸相误国,卑劣无耻!”又叹道:“无能为力了,事不过三,就同一件事上奏,不能超过三次。”王践言一语不发,默坐一旁。稍后,李德裕说:“诏命又不能不从,只好实言相告了。”王践言说:“教我等如何开口?真真比上山擒虎还难。”李德裕对他说:“我已想过了,事已至此,设宴为他等送别吧。但愿吐蕃能网开一面,悉怛谋等能保得性命。”于是便命军府大开宴席,招待悉怛谋等人。
军府大庭灯火辉煌,仪仗军沿军营门口一直排列到大庭门口,军旗猎猎,旗下仪兵各手持竖枪肃立。悉怛谋带着归唐的两名副将、两名随从,满心喜欢地沿仪道,于两边肃立的仪仗队列之间步入大庭,李德裕、王践言大开中门,到门口迎接,相携入内。庭堂内,一人一桌一席,李德裕推悉怛谋上座,悉怛谋坚辞,最后德裕坐了东边面西的上座,下手是王践言的席座;西边面东是悉怛谋为首,下面是两员副将,随从在悉怛谋背后肃立。军乐声中,小军手端几案,鱼贯而入,逐席上菜斟酒。
酒满,李德裕手端酒杯立起,未曾开言,已泪流满面。悉怛谋看到大惊问:“节帅治蜀大效,远近称颂,我悉怛谋慕义来归。今日庆贺,我等心存感激,节帅泪下何为?”一听这话,李德裕悲不自胜,站立不稳,乘势坐下。王践言只好说:“节帅悲切,只为将军等。”悉怛谋已预感不妙,勉强说:“请闻其详!”王践言只好把唐文宗如何下诏,他二人如何再三上疏,又如何被驳回的过程说了一遍。悉怛谋听后一屁股坐在座位上站不起来,两副将由惊转愤,怒吼道:“我等真心来归,大唐怎么能这样待人?”李德裕流泪说:“天子一心修两国之好,又有小人从旁作怪,不意断送了将军等前程。”说着唏嘘不止。
两副将又叫道:“你大唐不收留我等,我们就投奔他方。”这时悉怛谋已平静些了,自知死不可免,就对他们说:“不要叫节帅为难了,我等逃走倒很容易,他二人如何向皇上交代?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为,对节帅的恩德无以为报,我悉怛谋就是死也要交你这个朋友。”又回头对两副将说:“我等如只顾自己活命,累及朋友遭遇不测,这不是我吐蕃人的性格,你二人还不向节帅谢罪!”两人只好拱手称罪,这样一来,引得李德裕更加伤心了,他哽咽着说:“我李德裕一生为人,不想今日如此对不起朋友,你等还是逃命去吧!”两副将问:“那节帅怎么办?”德裕说:“朝廷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承担。”悉怛谋叫道:“不!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是君子,不是小人,说话一定算数。”说完,他站起来对两副将说:“我们走吧,不打扰了。”临走,他又回头对李、王二人说:“大人放心,我们决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
李德裕随后传出将令,如悉怛谋等出城,任何人不得阻拦。悉怛谋听到这事,夜间又入后衙去拜谢李德裕。李德裕拉着悉怛谋的手,偕夫人刘氏一同送出。悉怛谋再三让他二人留步,只说回去要准备准备明天回吐蕃之事。他回营后,就传下将令:“原无忧城将士及家眷做好准备,明天回无忧城。”大家以为他们仍回无忧城为唐驻守,也就不作他想。第二天一早,悉怛谋就整队出发,李德裕率众将齐来送行。他和悉怛谋并马而行,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十里长亭,才下马让左右捧过托盘,他亲自斟上酒,双手递给悉怛谋说:“请饮此杯壮行酒!”说着泪下。悉怛谋也双手接过说:“只要节帅不忘了曾交过这样一位朋友就行!”李德裕不忍再说,别转头去拭泪。别人并不知就里,只以为是维州要换防。悉怛谋说完上马,下令:“出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德裕便又派快马传令,命虞藏俭率全部唐军撤回成都,又派使通知吐蕃接收无忧城。
后面的事,就不难想象了。吐蕃派军进无忧城,悉怛谋为不伤及无辜,命大开城市迎接。他和两个副将及其家属统被绑缚,押解回逻些(今拉萨),被判以叛国罪,全部被杀。消息传到成都,李德裕大哭,他和王践言出成都南门,亲手酹酒祭奠,悼念悉怛谋等。回府后,将全部过程详细上奏朝廷。后来李德裕得知,这事主要是牛僧孺所谋,自此更恨牛僧孺,两人结怨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