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堂是通常用来让犯错的嫔妃公主面壁思过的地方,位于紫宸宫一个偏僻的角落,阴冷潮湿,如今采薇身上带伤,兰子贤便恳求永庆帝等采薇伤势好了才去禁闭,永庆帝倒是不为难一个孩子,答应了下来,反倒是太医没过几天就禀告说“朝阳郡主已经大好”,淑妃便顺水推舟让永庆帝下令把采薇关进了思过堂。
兰子贤冷冷看着淑妃那张娇媚的面孔,心底一声冷笑,这一次的事情,哪里是冲着采薇去的,不过是对他的试探和警告罢了,也是,自己占着这个太子之位,自然是找了许多嫉恨,只是淑妃的兰子轩还那么小,反倒是一直被称之为“贤王”的兰子谦一直在朝堂上颇受好评,这一次,指不定是为谁作嫁衣裳呢。
但是他如今最关心的,还是采薇,这个小姑娘一犯倔谁都拦不住,好言好语哄着,她还是一声不吭的,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但是君无戏言,即便是兰子贤与兰子杭心底再不情愿,都不得不把采薇送进思过堂。
除了带了许多被褥炭火之外,兰子杭还把许多画册玩具都捎带了进去,检查的管事姑姑虽觉不妥,但是兰子杭和兰子贤站在那里,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虽然屋里烧起了火盆,用得也是最好的银丝炭,但是到底是不能和烧了地龙的明珠殿相比,采薇裹着被子窝在床榻上,愣愣的出神。
这思过堂狭小而阴暗,窗子还破了些许,兰子杭刚吩咐人把窗子修缮了一遍,可是她还是觉得有冷风吹进来,冻得她骨头里的血都结了冰。
小顺子扣了扣门,提了一个食盒进来,他手脚利索的把今天的午膳摆了出来,虽然食盒里放了棉絮保暖,但是外面的天气真的是太冷了,饭菜也都凉了,小顺子唠唠叨叨:“太子殿下吩咐了,叫我带炉子过来,郡主不管是要吃些什么还是喝水,都方便得很。”他热了饭菜又烧了水,端到了采薇面前,她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小顺子好言好语劝道:“郡主,你多少吃一些吧。”
“你放着吧。”采薇一向不会为难这些太监宫女,她缩在被子里,示意小顺子可以出去了。
小顺子无法,只得回去禀报兰子贤,彼时兰子杭也在,听了之后立刻就叹了口气:“这丫头自小就没吃过苦,这次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心里还指不定多少难过呢。”他摇了摇头,想起这几天淑妃的猖狂得意,不免道,“淑妃这一次真的太过分了,竟然拿那么小的孩子做文章。”
“淑妃不笨,却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兰子贤淡淡道,“她也不过是得意几天,真正得到了好处的,是贵妃和二弟。”他屈指敲了敲桌子,发出砰砰的声响,“丫头的事情,不过是个引子,这几天连续有人上奏,说她来自民间,刁蛮跋扈,目中无人,毫无皇家郡主之风范……呵,不过是打我的脸而已。”
兰子杭默不作声,他也听到了些许风声,说兰子贤如今只是太子,便骄纵徒弟欺凌皇子,若是将来登基为帝,不知要怎么对待其他兄弟呢?而这一点,恰恰是永庆帝最为忌惮的,他绝不想要一个对兄弟残忍的继承人。
而正在此时,二皇子兰子谦却因为谦逊有礼,处事大方得体而收到群臣的称赞,因此有人悄悄说二皇子出身高贵,并不逊于太子殿下等等。
“自古立储君,都是立嫡立贤立长,他们要动我,没那么容易。”兴许是兰子杭面上的担忧太盛,倒是兰子贤出言安慰他。
“那接下来怎么办?”兰子杭有些担心,“最好快点想办法把小丫头弄出来,不然……”
“你说得对。”兰子贤想到了那个投靠淑妃的太医,决定先拿他开刀,“我心中有数。”兰子杭对兰子贤很有信心,既然他那么说了,应该就会有计划展开。
但是饶是兰子贤也没想到,他事情还没做呢,一个天大的意外就出现了。
元月初一,是一年第一天,这是永庆十五年,紫宸宫里天还未亮便开始忙碌了起来,今天是祭祀龙神的日子,宫妃们也都是早早起来按品大妆,因为后位悬空,最终能进入通灵塔的只有永庆帝和兰子贤,其余人只能在外面磕头。
站在通灵塔的白玉台阶上,遥遥望下去,只能看见一片乌压压的脑袋和不同品级的服饰,越是品级高的,服饰与头饰都有相应的规定,譬如贵妃和淑妃头上的珠宝,加起来分量可不轻,在这样寒风凛冽的天气站在外头等着,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永庆帝和兰子贤进入通灵塔没多久,外头就飘起雪来,贵妃作为主事之人,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去御膳房叫人煮一些姜汤来分给大家。”她又关心地扭过头去对珍妃道,“珍妃妹妹平日里身体不大好,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不要忍着。”
珍妃出生贫寒,是永庆帝狩猎时遇见的浣纱女,因对她的美貌惊为天人而带回宫,珍妃性格绵软温柔,不大懂宫里头的弯弯道道,反倒是让永庆帝眼前一亮,十分宠爱,乃是宫里的头一份,听了贵妃的话,珍妃也只是低声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臣妾没事。”
“可不能这么说。”淑妃眉梢一挑,风情万种,“珍妃妹妹可是陛下的心肝宝贝,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和贵妃姐姐,可都担待不起呢。”
珍妃对于这样拈酸吃醋的话一向都只有一个应对方式——当听不见。
兰子谦和兰子杭都站在在皇子的行列里,年龄最小的兰子轩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兰子杭看了他一眼,正巧碰上了也转过头来看他的兰子谦,他与宁定公主一母所出,长相十分相似,都是眉眼温和之辈,故此永庆帝赐名为谦,乃是“谦谦君子”之意。
见到兰子轩有些受不住寒风,兰子谦很是体贴地挪了挪地方,为他挡住了些许寒风,又把大髦解下来披在了兰子轩身上,此举赢得了其他皇子公主与太监宫女的赞叹——“二皇子果然友爱手足”“兄友弟恭,乃是良国之福”等等。
此时贵妃吩咐的姜汤也已经煮好,由太监们一一分给众人,又有人交口称赞:“贵妃娘娘行事大方,体贴宫人,有国母之风。”
兰子杭心里嗤笑一声,贵妃也好,宁定公主与兰子谦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点,很会博取好名声,瞧这宫内里里外外都是称赞这对母子的话就知道了。
只是过犹不及。他心中想着,听见耳畔兰子谦的声音:“九弟怎了,可是觉得冷了?”
兰子杭看到兰子谦含笑关怀的眼神,淡淡道:“我只是在想,父皇和太子殿下进去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的确有些久了。
原本永庆帝和兰子贤跟着彩云与往年一般做着祭祀之事,然而到了通灵塔的第九层,推开门,便是一座小巧的白玉桥通往莲台,塔内的水池虽说是大小有限的,但是据闻是龙神亲自加持的法术,将这片池水与东海相连,因此看上去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可是现在,莲台上却躺着一个人,饶是兰子贤这般沉静的人都愕然出声:“丫头?”
“朝阳?”永庆帝也是震撼非常,甚至迈不动步子。
倒是兰子贤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唤醒她:“丫头,丫头醒醒。”
采薇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兰子贤,呢喃一声:“师父啊,别吵,我要睡觉。”她把脑袋往“被子”下面钻,兰子贤哭笑不得,这才发现她身上盖着件青色衣裳,摸上去又薄又暖和,竟然不知是什么质料。
“丫头快醒醒,别睡了。”兰子贤耐心很好,把她喊醒,“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你们罚我思过的么!”有起床气的采薇小姑娘愤愤不平,刚要指责什么,忽然看到周围都是海水,身下躺着的莲花台更是精雕细琢,宛若天成,她一时愣着了,“这是哪儿?”
兰子贤也愣了:“你不知道这是哪儿,你怎么来这里的?”
“我怎么知道?”采薇更是莫名其妙,“我昨天和一个人说话说太晚……”她轻呼一声捂住了嘴,仿佛说漏了什么秘密,眨巴着眼睛看着兰子贤。
兰子贤心头一跳,面上却竭力镇静:“什么人?”
采薇怯生生道:“我也不知道。”她看起来也很困惑,好在兰子贤耐心十足,问她,“那你从头说起好不好?”
虽然兰子贤那么说,但是采薇还是有点儿搞不清状况,她纠结了一会儿,才说道:“昨天是除夕,你们都不管我,外面放了很漂亮的焰火,我只能趴在窗子里看!”她一出口便是抱怨,但是兰子贤实在是心疼,这孩子被他接回宫里之后,也一直都是娇生惯养着的,每年过年的时候,她最喜欢看的就是焰火,往年他还会叫太监们特地放一些烟花给她看。
可是今年,她却只能孤零零地在思过堂望着外面落花满天蔽月光,兰子贤摸摸她的头,语气很温柔:“以后不会了。”
永庆帝在一旁抿着嘴,一声不吭等着采薇继续说下去。
“后来焰火没了,我也睡不着,就去翻那本《祈问词》。”采薇皱着眉头回忆,神情不大高兴“但是里面的字都好难,内容我也都看不懂!”
《祈问词》是祝祷词,模仿了人和龙神一问一答,歌功颂德的内容,顺便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祈问词编成的歌舞是每年逢年过节全国上下都会有的节目,辞藻自然极尽华丽,采薇这个平时看画册都不耐烦的人,怎么认得全里面的字呢,更不必说还要抄写了。
永庆帝当时肯定是气昏了头。
“然后呢?”兰子贤耐心十足。
“然后……”显然接下来的事情让采薇一直弄不明白,她脸上也尽是疑惑的表情。
那个时候,采薇把手里的一本《祈问词》狠狠丢出去,满肚子的委屈,就是那个时候,她看到在思过堂的一个角落里,似乎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祈问词丢到了他的脚边,他把东西捡起来,问她:“你为什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