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支颐神游天外,她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过夜,多多少少有些好奇,但是又不敢出去,后来慢慢就觉得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小鸡啄米。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不知是姚黄还是魏紫说了一句“人来了”,然后她就迷迷糊糊问了句:“谁来了啊?”
“和你没关系。”贺兰苍绯丢下了这句,人就不见了影子。
采薇太困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结果因为姿势太糟糕,一翻身咕咚一下差点一头栽倒,打翻了一盏茶,浇得她顿时清醒了过来,她打了个喷嚏,想要抽块帕子出来,但是却发现原来自己穿得是男装,只得拿袖子抹了把脸,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贺兰苍绯回来。
她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面色一变:“有血腥味。”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杀人了?”
贺兰苍绯脚步一顿,淡淡看着她:“那又怎么样?”
采薇想到他的身份,只得不情不愿道:“不怎么样。”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喂,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天亮。”
采薇看了看天色,呻吟一声:“我想睡觉。”
“又没人拦着你睡。”
“这地方,这床,我怎么可能睡得着!”采薇趴回桌上,又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额角,“完了。”
“真是娇气。”贺兰苍绯嗤之以鼻。
采薇气极反笑,一扬下巴:“喂,我堂堂郡主,娇气怎么了,我娇得起!”
堂堂郡主?贺兰苍绯心底冷笑一声,想起初见她的时候,还是在南方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她生下来皱巴巴的一团,那个粗壮憨厚的猎人抱着她,笑得灿烂……可是那全村一百多条人命,都没有了。他微微垂眼,心中蓦地对她多了几分怜悯,口吻就软了几分:“行了,快点睡吧,天一亮我就带你回去。”
采薇却犯了倔:“我才不睡妓女的床呢。”
“妓女怎么了?”贺兰苍绯冷笑一声,“不睡拉倒!”
“哼!”采薇重重哼了一声,抱臂坐到一边儿,不肯理他。
贺兰苍绯也没在意,到了天快亮了的时候,喊她起来,采薇趴在一边却迷迷糊糊不说话,他一皱眉,走过去伸手一探——额头烫得和火烧似的。
他倒真是意外极了,又推了一把,谁知道采薇小姑娘一肚子委屈,被他一推,头重脚轻的,一下子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就轻轻叹了口气,按按额角,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不了解小女孩的心思,干脆一语不发,问姚黄魏紫要了件披风给她围了,施展轻功,直接到了与兰子贤约好的地方。
兰子贤也被采薇吓了一跳,皱眉问:“怎么会闹成这样?”
贺兰苍绯便没答话,兰子贤心中有数,吩咐人把她送回东宫,又嘱咐了他们记得叫太医,这才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如你所料,全是坤国奸细。”贺兰苍绯语气还是淡淡的。
“查了那么久,才查到一丝蛛丝马迹。”兰子贤轻轻叹了口气,“坤国的夜鹰,倒是名副其实,不容小觑。”他感慨一声,又谢过他,“这一次麻烦你了。”
“没什么。”他低声说,顿了一顿,又道,“贺兰采薇的事情,我很抱歉。”
兰子贤反倒是笑了起来:“是丫头又倔又不听话吧……我养得太娇气了,一点儿苦都舍不得让她吃,才养成了她这不讨喜的性子,怪不了谁。”
贺兰苍绯这一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看得出来,你很疼她。”
“呵,从小养到大,当然有感情了。”兰子贤云清风淡道。
贺兰苍绯微微一扯唇角,露出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笑容:“那件事情,我永远不会告诉她。”
那件事情,自然指的是采薇的身世了,兰子贤也不多说,只是一颔首:“多谢。”
他们那里倒是尽释前嫌,采薇那里却不大好,这场风寒来势汹汹,高烧了一天,后半夜才退下了温度,太医开了好些方子,绿枝忙里忙外煎药,待采薇醒了,又要哄她吃些东西,采薇吃了几口粥,正逢兰子贤来看她,她顿时就哽咽了起来:“我不睡妓女的床怎么了!”
兰子贤哄她:“没怎么,你做得对,那里不干净。”竟然是半分没想到是她自己不好先跑去妓女玩儿才有这样的后果,这师父做得果然是偏心到家了。
“他凶我师父,他凶我。”采薇小姑娘哽咽得一抽一抽的,“他凭什么凶我啊凭什么!”
“对对对,他没道理!”兰子贤说得斩钉截铁。
好不容易把采薇哄高兴了,又给她喂了药,这才安安分分躺回去睡觉了。兰子杭默默围观了半天,才幽幽道:“她和苍绯是八字不合吧?”
兰子贤点头,难得赞同:“我也觉得。”
采薇小姑娘这次生病,一半是风寒,一半是气的,因此养个病养得万分娇贵,东宫有自己的小御膳房,里头每一个也都是响当当的大厨,这几天就费尽心思变着花样做一些精巧可爱,容易入口,又不油腻的东西来给她吃。
这一回,受了气的采薇小姑娘狠狠挑剔了一把,选取了鱼身上最嫩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块鱼肉烹饪鲜美,作以鱼子,放在一个小小的瓷碗里,洁白细嫩得和什么似的,又有鲜嫩的豆腐用上好的药材煨出来的汤汁浇过,竟然是半分尝不出药味的,又有把冬瓜细细雕刻了熬了火腿鲜笋汤,又鲜美又清香,还有炸鹌鹑、清蒸鹅、荔枝猪肉、龙井虾仁、桂花糖藕,都只有一小碟,摆满了一个食案。
“还是家里最舒服了。”美名曰养病的采薇小姑娘吃饱喝足之后,由衷那么感慨。
她是舒服了,那自然有人要心生不满了——此人自然非白莲莫属。
自从生下了兰润之后,她在东宫里混得如鱼得水,借着孩子的名义往厨房要吃的,恨不得顿顿都成鱼翅燕窝,由此可见白莲着实没多少见识,被乍然富贵冲昏了头脑,今儿她要的燕窝粥迟了一步,仔细一问,是先紧着明珠殿了。
白孺子就狠狠绞了绞帕子,一跺脚,抱着兰润去冯灵那里请安,冯灵还是挺喜欢兰润的,把他抱过去逗弄了一阵,见她面上带笑,白莲便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末了还挑衅似的添了一句:“……奴婢身份低微,倒也没什么,就怕长此以往,连您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冯灵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了,她淡淡道:“郡主是女儿家,娇贵些倒也没什么。”
白莲哪里肯死心,拿了帕子装着擦了擦眼角:“奴婢是什么人,怠慢了也就怠慢了,只是润儿可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奴婢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差池……”
冯灵温和地打断了她:“白孺子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处事公正严明,郡主与润儿均是一视同仁,白孺子多心了,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照料润儿,你说是也不是?”
白莲还想说什么,冯灵却有了几分不满,淡淡道:“若是白孺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本宫不介意替你好好照料润儿的。”她的这句话果然戳中了白莲的死穴,她虽然蠢笨,却也知道兰润对她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一听冯灵有抱养的念头,她立刻就禁了声。
待白孺子走了之后,解忧才不屑道:“这个白孺子是越来越张狂了。”
冯灵淡淡笑了一笑:“张狂些也没什么。”她扶着解忧的手走到了窗边,遥遥见外头景色正好,她却幽幽叹了口气,“就怕哪些心思深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来咬你一口呢。”
解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是落在了西边儿刘良娣的宫殿。
解忧想了想,开口问道:“既然太子殿下那么在意郡主,您可要去看看?”
“不必了。”冯灵淡淡道,“派人去问候即可,太子殿下并不希望我太关注郡主,太过殷勤反倒是不讨好。”
解忧闻此,虽然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奇怪,但她只是轻声应了句“是”,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