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小姑娘最近爱上了话本小说,宫里头这种东西少,因此她就便装出宫,自己去淘书玩儿,因为杨霖时常在军营,魏珏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因此这一回她只能拖着兰子杭一起出宫——美名曰散心。
京城里比较有名的是“清风书局”,取自两袖清风之意,因为时常资助贫寒的学子,因此名声很是不错,京中有什么戏词谱子,这里也有得贩卖。
虽然采薇和兰子杭都是一身寻常衣裳,但是周身气度却骗不了人,书局里的掌柜一见便知是贵客,因此连忙把他们迎进雅间,上了茶来,询问要什么书。
采薇就道:“把小说话本拿出来看看。”她今天做男装打扮,因为年纪小,倒也分不出性别,看起来和兰子杭倒是像兄弟外出。
掌柜便挑了几本传奇小说来给她挑,兰子杭很贴心地把《金瓶梅》《西厢记》《牡丹亭》都给去掉了,采薇不明所以:“这些干嘛不让我看?”
兰子杭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就吓唬她:“晚上看了会吓得睡不着觉的。”
采薇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她很怀疑,干脆拎了一本过来,眼疾手快翻开一页,“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好奇怪的故事啊。”
兰子杭捂脸,采薇小姑娘的手气就是非同一般,一挑就挑中了最凶残的一本,他连忙抢了过来,正义言辞道:“这几本不好看,换别的。”他连忙使眼色给掌柜。
那掌柜也是老于世故之辈,见此立刻转移起了采薇的注意力:“这位小少爷不如瞧瞧这个……”
不多时,采薇便满载而归。
时辰还早,她就提议道:“墨杭,我们去茶楼听说书吧?”兰子杭当然不会不答应,于是他们挑了一家茶楼,在雅间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说书。
那说书的老头儿胡子花白,说起故事来的时候还是唾沫横飞,激昂慷慨,他们到的时候,他正说完一段《赵子龙血战长坂坡》。
待他们坐下喝茶的时候,那说书老头就开始说起另一个故事来,就是《水晶宫》,又名《柳毅传书》,是说书生柳毅在前往长安赴考途中,在泾阳遇到一位女子在冰天雪地下牧羊。在多次上山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对方乃是洞庭湖的龙宫三公主,远嫁给泾水龙王十太子。可惜小龙王生性风流,娶妻之后不但没有洞过房,连碰也没有碰过她。三公主独守空房之余,又被翁姑欺凌,带负责降雨降雪的羊群到江边放牧。周遭水族禽鸟慑于龙王声威,都不敢为三公主传书回家求救。柳毅义愤填膺,答应放弃科举的机会返回家乡送信……
采薇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却只听到柳毅前往洞庭湖送信,故事还早得很呢,但是时间已晚,她不得不离开,因此她大为不舍:“我们明天再出来听好不好?”
兰子杭好笑极了:“听上瘾了?”
采薇猛一阵点头:“我还想知道龙宫下面是怎么样的呢,怎么就没有了呢。”
兰子杭细细一思索,才道:“方才好像也买了一本《柳毅传》,你回去自己看吧。”
采薇欣然答应,回去用了饭就叫人挑亮了琉璃灯,方便她晚上把书看了,夜色渐深,绿衣催她去睡觉她也不肯:“我看不到结尾,今儿肯定睡不着的,反正早上不必起来,就让我看完嘛。”她冲着两个大宫女好一阵撒娇。
绿衣无奈,只得又点了一盏琉璃灯,不叫她因为看书坏了眼睛,便和绿枝坐到一边做起了针线,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腰酸背疼,起来一看,才发现采薇手里还拿着书,人却已经歪在靠枕上睡着了。
她们小心翼翼把她抱上了床,放下了帷幔,又吹灭了灯,蹑手蹑脚退下了。
谁知道采薇只眯眼睡了一小会儿,又莫名其妙醒了过来,觉得很渴,就喊了一声:“绿衣姐姐,水。”
有人挑开了层层帷幔,递了一盏水进来,采薇就着手喝了,才发觉,这不是绿衣细嫩洁白的手,她一个岔气,水就呛到气管里去了,拼命咳嗽了起来:“咳,谁,咳咳咳,谁啊?!”
“采薇姑娘……”对方显然很是歉然,看到她咳嗽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呀,是你!”采薇倒是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原本还残留的一些睡意早就不翼而飞了。
“是我。”他说。
采薇就眯起了眼,在淡淡的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身形依旧淹没在黑暗里,叫她看不真切,采薇心念一转,问道:“上次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她不等他回答,又托腮问道:“你每次出现都很奇怪……”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对他道,“过来。”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宽厚:“我在这里就好。”
采薇小姑娘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略略拔高了声音:“我说,你过来!”见对方毫无反应,她心里头便有些生气,小脸一板,“不然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个威胁对于陌生人来说好若一场笑话,只对关心自己的人才有用,采薇此言一出,他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挪了挪脚步,站到了她的床前。
“坐下。”采薇小姑娘往里头挪了一挪,拍拍身边的空地,继续发号施令。
“采薇姑娘。”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之情。
“坐下!”采薇凶巴巴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他只得无奈照办,侧身坐到了她的床榻边沿,采薇眼疾手快一手按住了他的胳膊,一手伸进了枕头边的一个玉盒里,掏出了一颗夜明珠。
顿时,漆黑的幔帐里浮现出柔和的白光,他似是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想要立刻抽身离开,采薇娇脆的声音却已经响起,带着颐指气使的意味:“不准动!”
“采薇……”他还想说什么,采薇却已经托着夜明珠凑了过来。
她看到了他的脸,那是很平常很普通的面容,不比魏珏那绝世姿容,却也不算难看,长得很周正,又有一股宽厚温和的气质,却是叫人一见之下,就会卸了心防。
采薇细细打量着他,过了许久,才有些纳闷道:“……没什么特别的啊,既不是丑八怪,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干嘛老不让我看见你的脸?”她抱怨了一会儿,又得意洋洋道,“现在还不是被我看见了,对了,你叫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真的想要知道?”
他的问话莫名其妙的,采薇更是一头雾水:“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
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夜明珠幽幽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床头的一小片地方,采薇换了个姿势,睡鞋却松了落在了一边,她勾了勾,没够着,就干脆把另一只鞋也给蹬了。
就在她蹬鞋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好,我告诉你。”
“咦?”采薇倒是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他却拉过了她的手,洁白娇嫩的手掌小小的,他以指为笔,在她的手心里缓缓划下两个字,采薇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读出了那两个字:“……辰……良……”
就在她话一出口的瞬间,她顿时觉得心头一颤,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辰良这下反倒是笑了起来,音色朗润:“采薇姑娘,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