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贵一番言语之后,蒋之奇终于对这件扑朔迷离的灭门血案有了一些具体的了解。
李贵说道:“杨府的管家王丙曾在三年前四月末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路过温塘镇,恰巧被草民遇见,遂请回家吃酒。自己原本以为那个尚未足月的男婴是王丙之子,经王丙解释之后方才知道原来那个男婴是他家老爷杨纮的小孙儿,杨家三少爷杨尘的儿子。就在那婴儿出生当晚,杨家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歹徒袭击,杨纮便将婴儿托付给了王丙,让其带着去华州投奔一个叫做周侗的人。草民听王丙说道杨家三十二口并无一人得以逃生,便心生贪念,悄悄来到汝州城打探,只见那处宅院并未被官府查封,便大着胆子走进去瞧了瞧,只见府内空无一人,地上也无半点鲜血,杨家三十二口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是各个屋内被翻得凌乱不堪。奇怪的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却被那伙歹徒视而不见,胡乱地丢在了地上,也不知他们究竟是要寻找什么东西。草民看到这番情景,便私自又搬了回来,有人询问便回答说杨家因故离开了汝州,草民便重新购回了房产。”
“那王丙又与你是何交情?你竟会请他吃酒?”蒋之奇听完后接着问道。
“草民与王丙之兄王甲曾有过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当年杨家从草民手中购得那处宅院便是王丙请其兄长王甲出面作的保,草民因此与那王丙相熟。”
“你可知王甲王丙兄弟二人现在何处?”
“回大人,王甲就在汝州,草民前些时日还见到过他。至于王丙,草民曾经听王甲说过已然定居华州潼关了。”
“以上言语可有一丝一毫不实之处?”
“大人明鉴,草民万万不敢。”
蒋之奇又将李贵的供词细细盘问了一遍,确信再无遗漏,让李贵签字画押后,便放他回去听候下次传唤。
继而,蒋之奇不顾天色将晚,便再次派遣衙役出去,将王甲押来后堂听审。
在蒋之奇苦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众衙役竟然空手而归。带回的消息是:
王甲不见了。
原来一干衙役来到王甲家中,见王甲家门紧闭,便敲了半晌也无一人出来开门,刚巧路边有个小贩,问了问方才知道,就在众衙役到来之前,王甲一家随着两名大汉刚刚出得门去。于是众人便在门前候着,眼看快到宵禁之时,王甲还是未曾回来,无奈便打道回府交差了事。
蒋之奇一听便急了眼。
“这算怎么一回事情?王甲究竟是畏罪潜逃还是出门访友?要说是畏罪潜逃,这动作也太快了点吧?本官正欲押他回来问话,他就跑了。要说是出门访友,这也太过凑巧了点吧?”
蒋之奇琢磨了半日,便认为王甲定是出门探访亲友去了。因为王甲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要审问于他,就连三班衙役,随堂胥吏,对此案也是稀里糊涂的,他们直到此时甚至都不敢确定汝州城里是否真的发生过这么一宗血案。
“暂且等他几日再说。”蒋之奇心想。
此时的蒋之奇怎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人在暗地里死死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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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多半个月就过去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熟悉之后,汝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似乎喜欢上了这位新任的知州大人。前任黄裳黄大人,性格孤僻怪异,再前任苏辙苏大人,终日满腹愁绪,两人皆是不务政事之人。再前任章惇章大人,倒是勤于政务,只是为人苛刻严肃,睚眦必报。还是蒋大人性格开朗,为人和气,只是太过勤快了些,似乎要将前两任五年间落下的一并在其任上补将回去。
如此一来,汝州州府衙门总算恢复了正常该有的秩序,一应政务处理起来并无丝毫拖延停滞。
只是那王甲,还是没回来。
蒋之奇渐渐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现了错误。“莫非府内有人走漏了风声?王甲真的是畏罪潜逃了?”
于是,蒋之奇便派出几名为人机灵的杂役,让他们多方打探与王甲有关的一应事情。
两日后,蒋之奇便大呼可惜!自己竟然犯下了一个如此低级的错误。
原来王甲之父就在汝州城内厢军里任押官,王甲一家失踪的第二天,王押官便也不告而别了,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蒋之奇发了发狠心,难道非要逼本官去华州找那王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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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的心情最近出奇得好。
连府内的丫鬟小厮都觉得奇怪,“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他露出过几次笑脸,近来连对我们这些下人说话时都是和和气气的。难道是府内要添丁了?”
章惇的好心情其实是源自一封密信,这次可不是黄裳那种洋洋洒洒动辄三千字的锦绣文章,这次的密信只有寥寥十字:
“杨家有遗孤,经书在华州。”
章惇心想:“这蒋之奇果然没有令本相失望,短短时日便查出了线索。只是不能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了,万一真的查到了本相头上,那就有些不好看了。唉,过了河就要拆桥,卸完磨就要杀驴。蒋大人,汝州一事接下来就交给本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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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州府。
蒋之奇正欲休书一封给华州知州,希望他能帮忙协助彻查此案。却突如其来地接到了一纸调令,令其改知庆州!
蒋之奇不禁脱口大骂:“好你个章惇小儿!实在是欺人太甚!哪有如此作弄于本官的?!你若要将本官远贬边疆,早干嘛去了?还要到这汝州城里转一圈才能走,真真岂有此理!”
骂归骂,章惇难道还被人骂得少吗?该走还是得走啊。蒋大人这次却未能料事于前,早早打好行囊,只得匆匆准备了一番,气鼓鼓地离屁股还没暖热的汝州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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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太保,以赵大为长。
非是他年纪最长,只是因为赵大念过几日书,认得几个字罢了。
赵大也郁闷,三年前相爷让他们十三太保倾巢出动,灭了杨虎头一家三十二口,鬼知道巧不巧杨家当晚又添了一名男婴,自己被那杨虎头三言两语轻易所骗,竟然还放走了那个遗孤。以前当过山贼的赵大知道,斩草不除根,则必留后患,后患倒也不怕,可是相爷要找的东西定然也随着遗孤被那个小厮带走了,耽误了相爷的大事,这才是赵大最郁闷的。
“想我十三太保纵横江湖这么久,什么事若需要出动半数人马,那做下的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上次在相爷眼皮子底下,十三人尽数出动,还折了李四兄弟,竟然都未曾完成相爷的任务,实在有负相爷之大恩,弱了我十三太保的威名。此番,就是一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兄弟们都给我精神点,干完这一票,老子好在相爷跟前给大伙儿请功!”
虽然念过几日书,但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山贼。说着说着,赵大这匪气就露出来了。
“把王甲给我带上来。”赵大对自己这段演讲分明十分满意,便准备趁热打铁,用言语再诳一下王甲。
“我说王甲兄弟啊,我将你们一家带出汝州,无非是想让你给令弟修书一封,让他将孩子与那本经书交与我们保管,我与杨虎头杨老爷乃至交好友,得知杨家灭门一事后悲愤不已,暗中调查了很久才找到你们家,你家兄弟的忠义我是很佩服的,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王兄弟你看怎么样?”赵大觉得自己此番言语可谓谆谆善诱,极具蛊惑。
谁知王甲听完赵大这一席话,差点没笑出来。心想:“这人倒是个鲁直的汉子,骗人都骗得如此理直气壮。让我给三郎写信,犯得着将我爹、我浑家、我儿子都强押出来麽?当初用刀逼迫我们一家随他出汝州,这也算是佩服我们的一种表现方式麽?将孩子交与你们保管,怎么保管?锁起来藏着保管麽?什么劳什子经书,三郎连提都没对我提过,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说和杨老爷是至交好友,就你那年纪说是杨老爷的孙子都有人信。算了,和这等人做口舌之争可真就应了‘秀才遇到兵’那句话了,不说也罢。”
想罢,王甲便只是摇摇头,并不说话。
赵大无奈了。他的词汇量到这儿也就见底了,今晚说这么多也已然是超水平发挥,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迹表现了。只见此时赵大张了张嘴,硬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憋得难受之后,赵大原形毕露:
“格老子的!你个龟儿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兄弟在哪儿,不就是在华州什么关麽,老子这就带着兄弟们杀到华州去,别以为有周侗护着老子就动不了他,好汉还架不住人多呢,十三太保也不是吃素的。这次出动了足足有八大太保,还动不了他一个周侗了!”赵大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气呼呼地说道。
王甲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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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方蒙蒙亮,八大太保便将王甲一家塞入一辆马车之中,策马扬鞭,气势汹汹地直奔华州而去了。
王甲透过车窗,望着渐去渐远的汝州城,对着老爹王押官说到:“爹,你常说人越老就越想回家看看,没想到我们竟是以这种方式回归故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