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洲火车站，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陆子野和赵存义站在验票口前，依依惜别。
陆子野头顶一顶黑色鸭舌帽，戴着一副墨镜，身后一个旅行专用的大背囊，显得精神焕发。
反观赵存义，精神状态就差了许多，面色惨白，两眼无神，特别是下眼睑浮肿的那对鱼泡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让酒色掏空了身子。
赵存义吩咐道：“你在车上要留心点，保管好随身物品，别让贼惦记着。”
陆子野道：“师父，虽然我是第一次出远门，你也没必要那么担心我吧，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让小偷扒去手机和钱包的笨蛋吗？”
赵存义道：“我哪里是在担心你，我在担心那些小偷。”
他熟知陆子野的个性，如非必要，也不会去做见义勇为的事，抓几个骗子小偷。
毕竟火车站素来龙蛇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骗子小偷，地痞流氓，如野草一般，除之不尽，抓一两个，也对净化市容起不到什么好的作用。
除非是这些人主动招惹到他，他才会管一管。
他这一管，这些小偷骗子，只怕不死都要脱一层皮了。
赵存义哪里是怕他吃亏，分明是怕那些小偷吃亏！
陆子野干笑一声：“师父，你真是宅心仁厚。”
自古医儒不分家，不成大儒，即成大医，赵存义是正统的儒医，信奉的是孔子“有教无类”的那一套。
他觉得，一个人误入歧途，也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才会连小偷都同情上了。
陆子野对他的做法，则是不以为然。
恶人就是恶人，他们的存在只会让好人遭殃，陆子野不止一次在医院里见过有一些泯灭人性的小偷把病人家属救命的血汗钱都偷了。
家属们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凄惨画面，给陆子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类人，落在他手上，也不需要改过自新了，直接就让他们以后想偷都没的偷！
陆子野道：“师父，你放心，我答应你，回去的路上，我不会主动生事。”
赵存义无奈的道：“可是麻烦主动找上你，你被动之余，也要生一生事了。”
陆子野笑道：“果真如此，我就是身不由己，怪不得我。”
“你下手轻一点，别太狠。”
陆子野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说道：“师父，这张卡里有一百万，是李嘉图给我的医疗费，你拿去用。”
“你自己看病挣来的钱，就该自己留着花。”
“师父，你拿着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的诊所每个月都在亏钱，你的积蓄都快要用光了。”
其实泰康堂的病人一直都很多，问题是赵存义收的诊费实在太少，遇上特别穷苦的人家，不止医药白送，还要倒贴几百块给人渡过难关。
如此行医，自然是病人数量增加，钱也就亏的越多了。
赵存义接过卡，皱了皱眉头：“好，那我就收下来，帮你保管好，留着以后给你娶老婆。”
这时，广播的声音响起，提醒下一个班次，从官洲到北疆的火车将在十五分钟内发动。
这班车正是陆子野要乘坐的班车，陆子野道：“师父，我走了，你多多保重身体。”
赵存义点头道：“你路上小心，师父这边，有你师兄照看，不必挂念。”
“再见。”
“再见。”
赵存义望着陆子野通过检票口后，远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愁苦之色。
他口中说着再见，心中却在怀疑，十余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师徒二人，是否真的有再见之期。
因此，赵存义眼也不眨的望着陆子野，只因这一眼，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而陆子野，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登上火车的他，已没有了面对赵存义的那份笑容，脸色铁青。
就在昨天晚上，赵存义的枯血降，再一次发作。
经过了十年，赵存义体内每一次枯血降的发作，都有着特定的时间规律。
他已掌握了这份规律。
可是昨晚的发作，却是他所始料未及。
枯血降，提前发作了！
提前发作的原因，或许是陆子野告诉他解除了琉璃降的那天晚上，一直清心寡欲的赵存义，罕见的大怒大惊的缘故。
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皆可成伤。
正是这份七情内伤，诱发了枯血降的发作，程度也比从前重了许多。
一想到枯血降发作时，赵存义的痛苦模样，陆子野脸上阴霾，又深了几分。
那个恐怖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枯血降发作时，赵存义距离心口不足五厘米的部位，根根肋骨爆折，斜刺体外，凸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圆洞。
圆洞里涌出了数百条细长蜿蜒的乌黑肉芽，如藤乱舞，每一条肉芽都钻入了赵存义的血脉之中，紧密嵌联，连一滴鲜血都没流出来，浑然一体。
乌黑肉芽不住的扭动，扭动之际迸发出一种气泵一般的强大吸力，将血脉中的血液吸入。
肉芽的体积，不断的壮大，颜色也从乌黑变成了鲜红，如血欲滴。
肉芽吸血的过程之中，赵存义就像被千万把锋利小刀在刺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神经的痛感也放大了数十倍。
偏偏这个过程，赵存义的头脑还异常清醒，连脑袋中晕厥的自我保护机制都失去了作用。
陆子野所能做的，就是狠下心肠，用蜂尾针，轻轻刺一下赵存义。
长痛不如短痛，他只能缩短疼痛的时间，可是疼痛的刺激，却一点也没减少。
肉芽吸完了血后，又嗖的钻回了圆洞中，弯折的肋骨如门户合拢，血肉闭合，反复刚才那些恐怖的情景，不过是幻觉。
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胸口又添了一个圆形的伤疤。
粗略一数，这是第十一个伤疤。
每一个伤疤，代表着一年。
赵存义虽没有明说，陆子野却知道，枯血降的提前发作，让赵存义的寿命，又减少了半年。
他，只剩下一年的性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