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娴迷迷糊糊地摸到枕边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已经七点了,外面的天早已大亮了。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郭娴伸了几个懒腰,感觉身体里的骨头也跟着伸腰劈啪作响。
“这床真是硬啊!”郭娴自言自语嘟囔着下楼准备洗漱。
经过一楼通向院子的门口,郭娴看到那个叫立林的男人正帮张泽泉压水。郭娴走进院子,海边格外明亮的阳光倾泻而下,有点儿让人一时招架不住。
郭娴让太阳晒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家起得都真早啊!”
张爷爷回头看是郭娴,“丫头起来了?”
张爷爷像是跟孙女说话的慈祥口吻让郭娴心里暖暖的,朝着张爷爷大声说,“对啊,有点儿晚了!”
立林只是抬起头朝郭娴点了点,又埋头接着劳动了。
张爷爷在旁边解释起来,“我是老农民了,自来水就是喝不惯,平时自己没办法,可是一有年轻人来就让人家帮我压水,仗着自己老了脸皮厚。呵呵,我还是喜欢地底下的水,没有机器味儿。”
郭娴预付了一个月的房钱,因为她也不清楚自己要住多久。交完钱张泽泉非要拉着郭娴吃两个荷包蛋。实在拗不过,郭娴只好挨着一楼的灶台旁一个陈旧的矮腿的小圆桌子坐了下来,在农村特有的绳编的小凳子上。
张泽泉说,“丫头住这儿不要见外,我老了,瞅着有人在就高兴。”
郭娴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吃了几口鸡蛋,也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郭娴试着问了起来,“张爷爷,我听说三十年前这儿发生过杀人的案子,您还记得吗?”
看见老人一副茫然的样子,郭娴加大了音量,“三十年前这儿死过人吗?”
“啊,死过的,接二连三死了不少呢!”
虽然周围没有人,郭娴还是觉得这种话题还是不宜大声讨论,可张泽泉耳背惯了,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音量有点儿过了。
可能是终于有人不嫌弃他的耳背肯和他聊天了,张泽泉很有兴致地接着大声说,“那会儿村里有个贼,偷了好多家的东西,就是抓不着,接着又陆陆续续地死了几个人。”
“是杀了五个人吗?”
“只杀了一对母子俩,别的都是些意外啥的,村里有些人愿意叨叨事儿的硬说也跟杀人有关。”
接着张泽泉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列举各家的财产损失,张姨走了进来,在张泽泉后面看看有没有灌满的暖水壶可以拿走。而张泽泉对此全无察觉,他看到郭娴朝他后面点头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告诉张姨,“那个左边的绿色暖壶是刚灌上的。”
张姨道了谢拿着壶往回走,听到张泽泉在念叨三十年前的事儿,又往回好奇地望了望,恰好跟郭娴的眼神对上了,就笑了笑上楼了。
回到房间,郭娴想稍微收拾一下就出门去看看在任的大队书记,也姓张。正准备检查录音笔是否正常,有人敲了敲门,郭娴就索性把录音笔打开,正好随便录录检验一下。
进来的是张姨,随便寒暄了几句,接着就问起郭娴,“我听张大爷跟你念叨三十年前的事儿,你们是怎么聊起这事儿的啊?”
“我听说的,所以就问问张爷爷还记不记得,有点儿好奇呢,觉得没准也是写稿子的好素材。”
“那倒是,想起来也好笑,我当年还被怀疑为嫌疑人呢。”
郭娴看张姨一脸轻松的样子,想必自己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吧。
“那张姨什么时候有空能给我讲讲吗?我估计自己是有职业病,听到什么总想搞个明白。”
“我现在就有空,”张姨看了看郭娴旁边收拾好的双肩包,“但是你现在是要出去吧?”
郭娴把自己的双肩包推了推,让张姨坐,“我出去也是要听人讲事情的,可现在想听张姨讲。”
张姨坐了下来,“但毕竟年岁远了些,有什么记错的地方可不怪我哦。”
“放心吧张姨,就当故事听也很有意思啊。”
“改革开放一开始,我就出去投奔在外面上班的大哥了,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在外面结了婚生了孩子,刚坐完月子自己就跑回了老家,实在是想爹妈了。可走到村口,村里的二爷爷就带着几个民兵不让我进,说进了就出不来了,因为昨夜里死了一对母子俩,现在全村都封起来了,怕凶手外逃。我大包小包的不进村还能去哪儿呢?就进去了。一边走一边纳闷,村里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锁,周围邻居家也都这样。正好碰到当时在任的张书记他老婆,她告诉我全村的人都让圈到打麦场里去了,正一个一个查呢。再加上村里一直都在丢东西,前不久一家不大的孩子刚溺死,所以整个村都人心惶惶的。那个年代,凶杀案还是很少见的,又改革开放没几年,村里县里人力物力都有限,市里省里的就下来帮着办案了。”
“那怎么会怀疑阿姨呢?”
“就怪我回家的不是时候,夜里刚发生的事儿,我第二天早晨就出现在村里了,而且我年轻的时候人高马大的,听村里人说那家屋里被滚打的一片狼藉,再加上死的女人也是强壮的主儿,办案的人就怀疑凶手不是个瘦弱的男人就是个男人婆,要不家里不会扭打成那个样子,那女人肯定是跟凶手抗争了好久的。”
“啊,阿姨是怎么洗白自己的呢?”
“这种事无所谓洗不洗白,不是你干的自然也就不用自己去辩解什么,事实摆在那里。我开始是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了的,办案的只是去问了些村民,又打电话到我工作的地方询问了我的情况,估计就对我放心了,因为他们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提审我。”
“不过,当时村子发生了这种事儿,阿姨也很害怕吧?”
“那是啊,毕竟是两条人命,而且凶手没准就是村里自己人。虽然死了的那女人比我年长十多岁,互相也不是很熟络,她儿子就更别说了。可是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可怜。”
“她老公跑哪里去了?”
“说起这个来,才更是让人觉得可怜。本来,凶手是可以知道是谁的。”
“什么意思呢?”
“那会儿村里闹贼,就像你张爷爷说得那样。说来蹊跷,这贼灵通得很,只要村里谁家卖猪卖鱼了,或者谁从信贷员那里取钱了,必定招贼。结果那女人最后一天倒了死霉,看到那贼从一户人家里翻墙出来了。”
郭娴只是专心地看着张姨,没有打断的意思。
“当时那女人扭头就走了,就当没看见。回了家跟自己大点儿的儿子说自己看到贼了,但儿子怎么问也不说是谁。可能也是觉得孩子太小,如果再是自己村里的人,就更不好对小孩子说什么了。那晚村里组织在村头的打麦地上放电影,她老公特殊时期的时候是我们村的书记,平反以后就在镇上工作。那天镇上也放电影,是时新的,不像村里放的都是些陈旧货,他就想留在镇上看完电影再回家。那会儿没电话啊,他就骑了自行车回家告诉老婆自己要在镇上看电影,连饭也没吃说完就走了。听他后来回忆说可能是她老婆也怕他去晚了,就没跟他提这件儿事。因为那天他大儿子不太舒服,小女儿又没几个月,所以那女人就留家照看孩子。没想到,他回来以后,老婆儿子就没了。”
可能是勾起了自己的回忆,张姨停了下来,望着郭娴床边的那扇小窗户,叹了口气。
郭娴低头听着,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女人怎么可能那么安心地就让老公走了呢?”
“时代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有些事情现在想来的确是疏忽大意了,可当时谁敢相信有杀人灭口这一说呢?那女人肯定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一眼能让自己丧命吧。”
“当时现场是怎么一个样子呢?”
“我没见过,听家里人说是很惨的。儿子被溺死在了屋里的水缸里,当妈的死在了院子里被石头硬生生砸死的。”
虽然郭娴一直低着头,张姨看不到她的脸,但郭娴的手慢慢握得紧紧的。张姨连忙做了个结束语,“我毕竟没有去现场看过,都是听别人说给我听的。你就当故事听听就好,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听了就过。”
张姨,我没事儿。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被吓着呢。”
“那就好,我得回去收拾收拾了,跟立林二姨说好了中午去吃饭的。”
说完张姨就站了起来,郭娴也跟着站了起来把她送到了房间门口,看到立林正站在走廊的窗台前,胳膊搭在窗沿儿上。看到母亲,立林打趣说,“这下你可不闷了,有说话的了。”
张姨有点儿无奈地跟郭娴抱怨,“儿子就是不行,不愿跟妈妈多聊天。”
“那阿姨以后没事儿了过来找我就行。”
张姨笑着回屋收拾东西了,走廊里只剩下郭娴和立林。立林看了看郭娴,“来这个村是采什么风呢?”语气很温和。
“什么风都采,只要有得写。”
郭娴觉得立林近看很清爽,气质和他妈妈不是很像。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一家外企上班。”
“这样啊!”
郭娴虽然是记者,但离开了业务交谈其实人际交往能力并不是很强。眼看着自己已经想不出词了,想起了录音笔还没关,就先回屋了。
听了一遍录音,质量还不错。郭娴站在小窗前,望着面前的那座深绿幽森的大山,心口闷闷的。看着手中的录音笔,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听到的故事吗?
郭娴揉了揉有点儿发胀的太阳穴背起背包,走出了房间。走廊里一股风扑面而来,郭娴突然觉得清醒了很多。
以后听到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惨烈和诡异,可不能再像这样反应过度了,本来应该再多问几个问题的。郭娴这么想着路过了大门口那只老狼狗,它还是警醒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朝她一阵低吼,郭娴不是很怕狗,看了它一眼随手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