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最有名的琴行,修音阁二楼的观景台上。
“噗!”一口血喷出,再也压制不住体内妖力混乱的波动,到底还是被反噬的法力震伤了。男子挥手将喷溅在桌布上血迹一瞬间抹去,瞳孔中的恨意如同大海上最汹涌诡谲的波涛。右拳不禁狠狠的锤击在桌面上,“居然杀了我的分身和所有式神,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吱呀”一声轻响,观景台上,唯一一处通往楼下的门被人从内推开,男人迅速调整了下情绪,坐直身子,但表情仍带着烦躁,显然对来人这个时候到达,十分不满。
进来的女子虽然好像因为担心着什么而显得有些恐惧,但是多年来深宫心计的磨砺,让她不自觉的释放着身为皇妃该有的气度。看着那个略带着小心翼翼的身影,男子免不得更加来气,赫然开口挖苦道:“这可不像你,良妃娘娘,一开始找到我们,说要除掉那狐媚子的狠厉劲儿,如今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良妃毫不介意他的挖苦,冷眼瞥了男子一眼,本打算说些什么,刚开口的话却因为定在男子嘴角上的视线而转了方向,略有些讶异地道:“蓝猗,你……”
被称为蓝猗的男子微微蹙眉,连同带动了眼角上的幽蓝花纹,拇指顺着良妃的眼神,轻轻擦过嘴唇,指尖立马染上了一抹鲜红。眸中的阴狠一闪而过,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角道:“只是,遇到了点小麻烦。”
看着这样的蓝猗,良妃不觉有些忧虑起来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皇后娘娘的人可一会儿就会到,到时你就是寺方煜,别露出什么破绽。”
蓝猗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岔子?寺方煜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口气坚定的好像他说的就是事实,“我就是寺方煜,怎么可能会出什么岔子。”
良妃心下一惊,看向蓝猗,不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杀了寺方煜!”
蓝猗轻笑不语,算是给了良妃答案。
良妃听了心中怎能不起波澜,那寺方煜乃是流云门的长徒,听说法力在楚凌天之上……
“对了,那你这张脸怎么办?你不是说楚凌天见过你。
蓝猗面色转而晦暗,“何止楚凌天,还有那个祭天大典上捣乱的丫头和她的侍从”
一想到冷心是死于那些人手上,蓝猗就止不住心中的恨意。如果冷心未死,他们现在已经成婚了。还有今天杀了他分身和式神的那家伙也是他们一伙儿的,看来那些人一日不除,他就别想睡安稳觉。
“那……你这张脸,不是一见到他们,就会被识破身份。”良妃看着蓝猗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办法。
蓝猗古怪一笑,只伸手在脸上轻微一抹,立时变了容颜。
良妃惊地倒抽一口凉气,“你这是幻术?”
可是幻术不会被楚凌天等法术高强的人识破吗?
蓝猗好似知道良妃所想般,笑道:“我这不是幻术,是衍容之术,不用法力就能换张脸。”看良妃呆愣的模样,蓝猗头一次好心的给与解释,“不用看了,这么强大的本事,当然是主子教的。”
良妃能从蓝猗眸中看到他对主子近乎愚执的崇敬之情,她无法想象蓝猗口中的主人,到底是个厉害到何种程度的人物,能轻易改变人类固有的外貌,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但是……
“哪怕再厉害的人物,也会因为世事变迁而失去主动权,否则你也就不会在这儿。”看着蓝猗突变的眼神,良妃知道她抓住了蓝猗的痛脚,“既然需要我的合作,无论是你,还是你的主人,就要给出你们的诚意。”
说完,良妃施施然的向蓝猗伸出了手道:“尸奴的解药!”
蓝猗神色变幻,“解药不是已经给你了吗?否则……”
良妃忽然打断蓝猗,一笑道:“虽然我现在会走会动,不再像尸奴一样没有思想,但是每次做事之前,我会不自觉的做出脑子中没有想过的行动,想来这不只是尸奴的后遗症而已。既然我敢跟你们这些妖邪做交易,就不会傻到以为自己真的握着所有筹码。”
蓝猗看着良妃的眼神,越发深不见底,“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会再给你们任何控制我的机会,冷月的消失就是最好的警告,毕竟我还是一国皇妃,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普通百姓。”虽然说出的话,胁迫的意味明显,主动权也好像在她手上,可是良妃的内心却在恐惧,生怕自己露出一丝破绽。
她所持有的筹码是虚幻不存在的,冷月的消失可以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毫无踪迹可循,甚至连找寻的方向都没有,但是她却在借此赌一个机会,一个不被黑暗轻易吞噬掉的机会。
蓝猗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地道:“好,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是莫要忘了,虽然因为你家族的关系,你可稳坐皇妃的位置。但若你背叛了主上,那就预示着你的脑袋不会像你的位置一般稳固。”
良妃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表现出极度的镇定,重重地点头道:“好!”
“梵萝曾死诛仙台上!”
这句话如同一个禁锢的咒语,将柳半半紧缚的几乎无法喘息。菡萏仙子最终的下场,现在还清晰的印在她的脑子里。如果不是老君的三清聚魂丹,菡萏就会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就是不存在,空荡荡的,哪里都找不到了。
如果梵萝也消失了……
那么先生也……
柳半半几乎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安慰自己,梵萝的尸身还冰封在南海,换句话说她还有机会醒来,否则先生也不会那么多年东奔西走,只为找到可以让梵萝醒来的办法。可是照理来说,梵萝的身份在天界应不输于先生与禾澤,为什么会死在诛仙台上呢?而且那个“曾”字也值得深思。
可对于这个问题,禾澤却选择了回避,没有说明。
柳半半不由自嘲的一笑,其实早就应该发现的,不是完全无迹可寻。两人每每针锋相对,怎会只是因为千年的孤寂无聊,原来是因为情敌。只是,禾澤对她的感情,一直以来表现的太明显,于是也就忽略了其他。
禾澤说,“丫头,我现在喜欢的是你,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不想像那家伙一样,用过往无望的感情困住自己,再也无法向前一步。所以,你就是我的变数。”
变数吗?她吗?
为什么她却没有自信成为禾澤的变数呢?
昏昏沉沉的进了府门,走在绿茵环绕的碎石小径上,突然被眼前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可抬头看见来人,眼神却越加迷惘了。
“真君,如果菡萏再也回不来了,你会怎么样?”
虽然细微,但失忆的磬歆真君还是因为柳半半的话,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可他没让这个状态多停留过一刹,便恢复了那副疯样。抓起柳半半,一起胡乱跳了起来。
柳半半叹了口气,不想挣脱,却也由着他拽她来回摇晃、奔跑,直到撞上匆匆忙忙而来的金掌柜,语气急切的好似天塌下来了一般,“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快去后堂吧,皇后娘娘带着琼妃娘娘、良妃娘娘已经在后堂久候多时了。”
“啊!”柳半半惊讶的出声,脑子却怎么都转不过,只觉得好多“娘娘”在头顶上绕。
可是这么多娘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府上。
柳半半回房整理了一下仪容,将磬歆暂时交由金掌柜看着,便急忙去了后堂。本想叫敖铎或者忧离跟着,可是金掌柜说,忧离护着小雨出去买东西了,而敖铎还没回来。
就连时常鬼魅一般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丞白也不见了踪影,她只好独自前往。
可她才迈步进院子,就已经能感受到那些娘娘的气势了。仅院子里的侍女,就站了八个,八个之多啊!她全府上下加起来,都没有那么多。而且看那些侍女的站姿,想来身上的功夫也差不到哪里去。
其中一个侍女地位明显高过其他人,应该是平日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的,看见她来,上前搭手谦恭一礼道:“是柳姑娘吧,娘娘以候多时了,请……”
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朝堂内高声道:“娘娘,柳姑娘到了。”
其实柳半半当时很想说一句,“这是我家。”只是最后迫于形势,咽回了肚子里,老老实实的进了后堂。
才进去,一抬眼,只觉一阵香风裙舞。
正堂左侧坐着的是一身浅粉色束身纱裙,头戴祥云翠玉簪的琼妃,右侧的女子,一身紫色半袄双襟罗裙,头上斜斜簪着一只红珠珊瑚钗,虽没见过,想来是良妃了。而正位上端庄得仪,一身明黄浅凤流仙裙,鎏金凤簪的不用想也知道,当属皇后娘娘了。
柳半半忙分别行了礼,就听正位上皇后娘娘开口道:“柳姑娘名声在外,本宫也多有听说,今日得见,当真不凡,倒是透着股子修仙之人的灵性。”
灵性,心里不由哼笑,她现在没成妖魔都是万幸,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身上的灵性的呢。
柳半半连头都没敢抬地道:“皇后娘娘过誉了,不知各位娘娘驾临寒舍,所谓何事?”
皇后娘娘撇了一眼她右手边的琼妃,冷嘲暗讽的寓意十分明显,“近日都城内有妖邪作乱,已有不少百姓遇害。我们琼妃深明大义,为国分忧,接下了这难办的差事,可琼妃毕竟身份尊贵,本宫怕若有闪失,无法向吾皇交代,于是为琼妃找了个帮手,可是……”皇后鼻音哼了一声,若不是柳半半耳尖,估计都听不到,“我们琼妃娘娘可能信不过本宫举荐的人,所以想加上你一起。”
这樊城内有妖魔作乱,她倒是知道,除却那天晚上静水和凌波的谈话,就算是街市上也不少传闻。可是……
“一起?”柳半半终于抬了头。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腰,继续问道:“怎么个一起法?”
难道让她陪同除妖吗?
柳半半看了眼琼妃,见她只是微微朝她笑了笑,然后又听皇后娘娘开腔道:“当然是琼妃娘娘,你,还有这位流云门的寺方煜。”
诶?真的还有她的份儿。
然后柳半半顺着皇后娘娘的手,这才看见这堂内居然还有一个人,只是一袭黑衣斗篷站在正位旁边的暗影了,居然就这么被她忽视了。不禁眉宇纠结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上午集市上的事情,柳半半见到披着斗篷的人,心里总有些疙瘩。
手不自觉的抚上脖颈,那里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的确有一条细细的线存在,仅仅划破的皮肤,并未流血。
柳半半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走上前来站定,缓缓地摘下斗篷上的兜帽,一点点露出面容,不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