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瀮右手纤长的指间执着一颗圆滚滚的菩提子,看着对面满头大汗的磬歆真君,一脸风轻云淡地道:“怎么,还不认输?你的浮春酿今日必是我囊中之物。”说着不由示威般,朝着磬歆真君抖了抖左手中提着的酒壶。
磬歆真君白了他一眼,直恨的咬牙切齿,“未成定局之前,输赢还是未知,莫要激我!”
“这……”柳半半看着眼前的情景,挑起一边眉毛,回头不解地看了看身旁垂首而立的听风,“磬歆真君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菡萏才刚刚离开,她本以为磬歆真君性格就算再大而化之,也要伤心上好一阵子吧。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她所想的样子。难道在诛仙台之上,他表现的痛苦感伤皆是假的吗?
听风本不明白柳半半何意,后见柳半半用口型做出菡萏二字,才了然轻笑道:“无妨,菡萏那件事想来你还不知道!”
柳半半眼神略带疑惑的询问道:“我不知道何事?”
听风淡笑,摇头不语。“这件事,还是让瀮尊或是真君说与你听吧!”
柳半半仰头看向立在亭沿之上,身姿长立,如同睥睨天下般盯着棋盘的风瀮。他还有多少事,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亦或是她这个小丫头永远猜不透,跟不上的。
柳半半和听风就那般直挺挺的等了近半柱香的时辰,两人的那盘棋才算下完。磬歆真君先从亭沿上飞下来,口中还在一直不停的念叨他的浮春酿,直说“糟蹋了,糟蹋了,又被酒鬼糟蹋了。”
风瀮抿唇随后飘然而下,“莫说那些,愿赌服输!”转头看见柳半半也在,心情好似又愉悦了几分道:“丫头,一会儿陪我们一起品酒吧!”
其实柳半半此刻心里也同磬歆真君一般哀怨,以先生那嗜酒的性子,那浮春酿说不定当真糟蹋了。
听风在喧音亭内摆了些果盘和茶点,随后又从由法术封藏的冰匣中取来了浮春酿。一切准备停当,便先行离开了,说是早些时候老君门下道童来通传,借他去帮忙看炉。于是这喧音亭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柳半半先是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最后犹豫了半天,还是鼓着腮帮子问到:“菡萏的事情,可是还有内情,我却怎的不知道。”
磬歆真君端着冰玉酒壶的手一顿,讶然看向风瀮,“你未与这丫头说吗?”
风瀮见他说话间未再有动作,便由他手中将酒壶抢了过去,边往自己杯内倒酒边道:“来天界的路上,我嫌这丫头叽喳,便没同她事先说明。”
柳半半“啊”了一声,就听风瀮又略带深意地道:“何况她知道了,还会有殿上那般大义凛然地质问我吗?岂非显得不真实了。”
说起那天她对先生不敬,柳半半面上立时被染红,略带羞愧。
可对菡萏的事情却越听越迷糊,最后还是磬歆真君不忍见她这般傻下去,提点她道:“菡萏的事情你家先生与我早已说好,要在仙妖两界面前演一出大戏。好让菡萏从这仙妖痴恋的骗局中解脱出来,也让仙界按照天规处罚了菡萏,不失颜面。不过我那份声情并茂也并非全然做戏,看着菡萏受苦,我也是心痛难忍。菡萏临被绑上诛仙台之前,我便喂她服下了三清聚魂丹,魂魄自然散而后凝。说起来,这老君的三清聚魂丹还真是奇效,连仙魄都可保住,也不枉我将听风借与他去帮忙。”
柳半半立时无语,怪不得听风师兄去的时候好似不大情愿,原是他师傅拿他换了三清聚魂丹所致。
“不过你却好似未按照约定,提早去了诛仙大会”风瀮睨了一眼磬歆真君。
磬歆真君咳了两声道:“我也不想,不是出了变动提早了嘛,不过,我不是还是按照全套的戏份走下来了,也没出什么叉子不是!”
柳半半见两人又在说她听不懂的,于是插嘴道:“那菡萏现在可好!”
就算事先服下了神药,被九天玄雷那般劈下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见柳半半对自家妹子如此关心,磬歆不由心中一暖道:“虽魂魄不稳,但去了地府自有阎王那老小子照看着,不必担心,想来现在已是在去人间投胎的路上了。不过……可能要有一阵子不能返回仙界了。”
柳半半自是知道这“有一阵子”是有多长,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想来这菡萏不知要轮回上多少世,才能再回仙界与她哥哥团聚。
风瀮在一旁听了,眼色忽而转为深幽,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倾而尽,“哼,我都等了不知多少年了,还不是一样在等,否则这冗长的生命,还有甚可做。”
柳半半心中猛地一跳,原来你的生命之中,唯剩下等她一件事情可做吗?
三人突然沉寂了下来,柳半半心中不禁涌起一丝难过,端起面前的酒杯,也学着风瀮的样子,一饮而尽。立时让那酒的辛辣呛出眼泪来,被磬歆真君嘲笑了去。
就这样,三人你一杯我一杯,最后那两个品酒之人未曾喝多,反倒是柳半半喝的身子左摇右晃,分不清东南西北。生平第一次酗酒,只觉脚下好似踩了云彩般软软糯糯的,踏不实却也跌不落。双手紧紧的握着手中那只小小的酒盅,眼前人影重叠,分不清谁是谁,冲着磬歆口齿不清地道:“先生,喝,喝啊……”
一脚踏空,差点撞上亭柱自裁,幸好被风瀮扶住,风瀮眉心紧蹙,将柳半半身子扶正,对磬歆面色冷寒地道:“这丫头醉了,我先扶她回去。”
磬歆虽不至同醉,但也饮了不少,眼神略有呆滞,半天才反映过来道:“哦,好,回去记得让忧离给她熬些解酒的汤茶,我这浮春酿,神仙喝了都难醒,何况她一个才踏入修仙门槛的小丫头。”
柳半半晕乎乎的,觉得有人在拉她,见自己与那酒壶越来越远,便不由挣扎了起来。风瀮一个没留神,竟被她挣脱,就见她再次跑到石桌前,扔了手里的酒盅,抱起那冰玉酒壶心满意足地念叨道:“这东西味道好,带回去,带回去……给忧离姐姐尝尝。”
风瀮见之不由叹了口气,也懒的再去拽她,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柳半半想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才在风瀮怀里安静了下来,不自觉的拱了拱,找了个无比舒服的姿势,哼了两声,便迷糊了过去。
可风瀮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这丫头竟比他先醉,心里不禁暗自发誓,以后绝不让这丫头再碰一滴酒。
一路上,柳半半只紧紧捧着怀里的那只冰玉酒壶,尚算安静,可风瀮才进了梵萝殿,将人带回她房间,放在床上,人便又闹了起来。
柳半半猛的从床上坐起,风瀮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就被柳半半另一只未拿着冰玉酒壶的手拽住了袍子的前襟。两人面颊贴的极近,风瀮能嗅到从柳半半口中呼出浮春酿的醇香味道。眉头纠结,人有些不自在起来。
柳半半则就那般直直的看着风瀮,小脸红扑扑的泛着粉嫩,水盈盈的大眼睛更是如同能摄人魂般朝着风瀮眨啊眨的。风瀮本以为她有话要说,却听她突然咯咯的傻笑了起来,嘴里一直不停的叫着“先生,先生……”
风瀮无奈,只好扶着她躺下,用被子将人压住,不让她乱动。本想将酒壶从她手中抢下,可她却拽的死紧,最后只好由着她去。做好一切,才想起应该去找忧离给这丫头熬点特制的醒酒茶,于是转身关门离去。
却没能听到由那被下传来一阵似是低泣,又似呢喃之语。
“先生,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呢?只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说完,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可没一会儿,柳半半倏地再次坐起,眼神飘忽呆滞地想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失焦的视线突然落在手中的酒壶上,才猛的“啊!”了一声道,“要给忧离姐姐尝酒的。”
磕磕绊绊的从床上爬下来,歪七扭八地晃出了门。在脑子混沌不清的情况下,不知绕了多少圈,柳半半才找见那个看似有些印象的门。上前“啪啪”的拍着门,大声喊道:“忧离姐姐,我来了,开门啊!”
可敲了半天,屋内一点回应都没有。
柳半半有些泄气的坐在门廊前面,自言自语的道:“就在这里等,忧离姐姐肯定会回来的。”
有风吹过,一丝寒气袭来,柳半半又往角落里蹭了蹭,突然打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柳半半慢慢抬起头,眼瞳中渐渐映出一个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