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轩陛下顺了顺袖口，看似不以为意，实则左右为难，故作轻松地说道：“太保所言不差，是本王欠虑了，多谢史大人您忠义纳谏。子瑕，你看都是我太心急，没等惊蛰时分就带你来潥桃苑观景。”
这番话既顺从了史大夫，承认了自己做得不对，又向弥子瑕表明：你并非外人，只是不符时宜而已。
史鱼见卫王仍有包庇之心，他也不死缠烂打，否则惹怒了陛下反而不美，少年人都是心高气傲我行我素，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触发卫王的逆反心理。
“陛下爱读史书，钻研文物，想必清楚殷商的亡国之君商纣王。”史鱼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帝辛（即纣王）天资聪颖，有倒曳九牛之威，但妖狐妲己降世，从此君王不朝，沉迷酒色之中神魂颠倒！忠臣良将不用，听信妖妃之言，比干挖心而不知悔改，最后落得个国破人亡！”
卫琛轩眼色暗了暗，淡淡地问道：“史太保的意思是，本王就是纣王，而史鱼你则是挖心的比干？本王也会跟殷纣王一般下场？”
“陛下勿怪，再听我一句。早在夏朝之时，幽王为博得爱姬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失了君心，大夏王朝便是断送在他的手中！而这个妖女褒姒，则是玄鼋（一种龙形妖怪）受孕之子”史鱼正气凛然，丝毫不避讳言辞，“先有玄鼋作怪，后则妖狐扰乱朝纲，此二者，皆因受美色之困，所以大好江山葬送在他们手中！”
史鱼铿锵有力，落地有声：“老臣无德无能！空坐了大夫几十年，也剩不了多少时日。但老臣自问无愧于心，所以老臣才斗胆献言，陛下年轻有为，但是切勿因美色，误了天下大事！”
一席话说得有声有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虽然没有提起弥子瑕半句，但是句句矛头都指向他。琛轩陛下对史鱼一向尊崇，既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又不想伤弥子瑕的心，一时没有两全之策，哑口无言。
反倒是被责难的弥子瑕，坐在轮椅之中，手扶着一把折扇，神色淡然，似乎没有听到史鱼的话，脸上的浅笑丝毫不退，温文尔雅。
“史大人。”突兀的女声打破了僵局，“奴婢一介女流，自然不懂得典故历史，但听了大夫的两个故事，小女子有一个疑问，不知大夫可否为小女子解惑一二？”
史鱼白眉一挑，他问得连卫王陛下，以及四大公子之首的弥子瑕，都沉默不言，没想到一旁这个不起眼的丫头倒有话说，看样子还胸有成竹的样子，傲然说道：“你尽管说，老夫知无不言。”
纪云容颔首，算是致礼：“当今圣人孔丘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而帝辛幽王，都是天之骄子，闻见甚敏，小女子便想了，如褒姒，妲己二人，区区女流之辈，凭什么引得七尺男儿马首是瞻，宠爱有加？以至于祸乱江山？”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纪云容哪知道是不是孔子说的？只是想古代男尊女卑，孔子又是个大男子主义，借用一下圣人之名更有说服力。
史鱼脱口而出说道：“便是妖女妩媚，蛊惑君王之心，从此靡靡作乐，荒废朝政！”
“是也。”纪云容见他跌落在自己的圈套之中，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而幽王纣王两人鼠目寸光，胸无大志，这才被美人迷惑，如此心志，便是没有褒姒妲己，夏商也迟早败在两者身上！”
纪云容不等史鱼辩驳，继续说道：“乞丐懒惰饿死，难道要怪罪不予以施舍的人吗？**女眷无才无能干涉朝政，夏殷的灭亡，何苦要推委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岂不是荒唐！”
还没等她说完，弥子瑕和琛轩两人，眼中露出惊异的光芒，而大夫史鱼，脸色都变了，胡须气得发抖，被一个丫鬟三言两语逼到如此田地，这还是第一次！
“就算……就算是二王荒淫无道，那也是受妖姬所祸！”史鱼一口咬定。
“大人刚刚也说，褒姒为玄鼋之子，妲己元身为九尾妖狐，但是大人可想过，两只不入尘世的妖孽为何要跑去俗世祸乱朝纲？”
史鱼冷冷哼了一声：“我非妖孽，自然不知！”
“妖魔鬼怪自然有神灵掌管，褒姒、妲己化为美姬，如果不是受神人大仙指引，又怎敢在人间招摇撞骗？夏商末期，暴君残虐，百姓民不聊生，怨气冲天，惹怒了天生的神灵，昏君气数已尽，玄鼋妖狐现身人间，实则是受天指引！”
“荒谬！”史鱼涨红了脸，但是荒谬在哪，他也说不出一二来。
纪云容知道鬼神之说玄之又玄，就算荒谬也无从辩驳？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夏朝之后乃商殷，而后大周。如果没有夏商周的衰败，又哪来的今日的卫国？此乃天道循环！”
“一派胡言！”史鱼知道不能让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继续说下去了，“你这个丫头懂些什么？天道岂是你能揣测的？”
更加头痛的是卫琛轩，纪云容替他说出了他不好说的话，不过再继续下去，恐怕史鱼这个固执的老头，和胆大包天的丫鬟会吵到面红耳赤，不可罢休，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能解围的只有琛轩他自己，插嘴说道：“史太保，云容，天道之属实在不是我们能衡量的，何况，神木之前，谈论这些总是不敬。”
被纪云容气昏了头的史鱼这才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失态，而且再争论下去，自己依然是下风，不如等下次有机会再进言，致歉道：“卫王恕罪，老臣无意破坏君臣之礼，时候不早了，老臣先行告退。”
末了，史鱼临走之时，又对纪云容说道：“你这女娃子厉害得紧，下次再与你辩驳一番！”
等史鱼推出了潥桃苑，琛轩陛下看着斗鸡一般的纪云容，又想想同样如同蛮牛的史鱼，噗嗤一声笑出来：“云容，子瑕说得没错，你不光乖张无礼，更是女中豪杰啊！”
随后三人说说笑笑回到宫中，但三人心中都有份重量，这一交锋之后，史鱼哪天又会出什么难题呢？
纪云容与史鱼舌战潥桃苑的事，很快便被太监宫女们传遍了卫宫，其中最有兴趣打听的，自然是梅夫人和沈世妇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