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青烟升起,雕花镂金香炉中的沉涎香香气袭人。昆朝皇族向来喜好浓郁的香料,这沉涎香还是当初朝中第一武将千里单骑寻得,那是一种罕见的落叶树凝脂而成,数十年才得一些,异常珍贵,宫中只有皇帝才用得起,皇帝另赏了些予皇后。此香香气持续甚久,第二日身上亦会残留淡淡幽香。所以不用看《彤史》,也知晚上何人侍寝。
宁烁久久不发一言,只审视的看着曲年儿。曲年儿感受到凛冽目光,忙的跪下,道:“嫔妾不过愚钝心思,皇上若是不高兴,尽可责罚嫔妾罢。”
宁烁摩挲扳指,道:“你且说说看,如何责罚孟氏?”
曲年儿低垂眼帘,正色道:“孟氏以下犯上,对皇上大不敬。应罚她在朝阳殿做宫女侍奉一个月以示警戒!”
宁烁静静听她说完,玩味道:“做宫女?还在朝阳殿?日日在朕眼前,你可考虑过朕会厌恶?”
曲年儿道:“孟承恩原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必定性子高傲。如今让她为奴为婢,却还保留封号,正好磨磨她的性子。”她说完这些,心中也是没底,不知皇上此刻究竟是何心意,但愿不要揣摩错了才好。
宁烁眯起眼,“年儿的方法真是妙极了。”
松了一口气,曲年儿娇俏道:“孟承恩大胆犯上,臣妾心疼皇上!”
宁烁看了她半晌,执手扶起她,“今晚留下陪朕吧。”
曲年儿羞红了脸,“嫔妾身子不适……”
宁烁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用手摩挲她丰润的唇,“朕来医治。”
皇帝的恩宠,她孟千缕不珍惜。自己可是稀罕的紧呐!曲年儿埋在宁烁怀中,软语道:“嫔妾依了皇上便是。”
宁烁横抱起曲年儿,向寝殿走去,“朕先去处理孟氏,你在这里好生等着朕。”他把曲年儿放在床上,亲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尖。
曲年儿笑意吟吟的应了,旋即用一抹似笑非笑的幽深晦暗目光望着宁烁离去的背影。
柳钦得到宁烁口谕,不敢怠慢,忙叫人帮唤秋他们一起将千缕抬回寝殿。千缕此刻已是半昏迷状态,唤秋着急的不得了,忙的打发迎风去请太医。
柳钦见状,拉了拉唤秋的袖管,唤秋遂让青溪照顾着,自己同柳钦出外说话。
“承恩这次大难不死,恐怕过不了风寒这关。皇上出宫匆忙,随身没几个御医。承恩又是待罪之身,不知有没有人肯来一瞧。”柳钦担忧道。
唤秋忙跪下,哀泣道:“之前在朝阳殿,公公百般照拂。如今还请公公指条明路,也好救主子一命!”
柳钦赶紧扶起唤秋道:“我已经打发了小顺子跟迎风一起去。若是那些人不肯来。小顺子知道请谁!当初先帝在世,这位御医得罪过良太后,一直郁郁不得志。但他最是古怪异常的,旁人不来的差事他全都揽着,更难得有一身好本事!”
唤秋大喜之色尽显,“谢公公,谢公公。如此一来,公主便得救了!”
柳钦看了看暖镶阁寝殿,宫女们忙进忙出,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想着里头这位未嫁之前好歹是个公主,如今沦落至此,实乃可悲可叹。遂拉着唤秋低声道:“皇上有口谕,待承恩身子骨稍有好转,便叫在朝阳殿当宫女,端茶递水,洒扫宫苑,必得亲力亲为!”
唤秋惊道:“公主是嫔妃啊!怎么……”
柳钦断其话道:“你小声点。皇上没有褫夺承恩的品阶,只是做些宫女的活计。若不然,你以为承恩回得来么?”
唤秋迟迟不发一语,皇上此举,实在比打公主耳光还狠。以后入了宫,这件事便会是一生的耻辱。以她对公主的了解,公主嘴上不说,心中必是极为介怀的!
柳钦见她不说话,即知她心生怨怼。“你也是宫里头的姑姑了。承恩心高气不过,姑姑必得劝着点才行啊!”
唤秋想了想道:“这主意是皇上的,还是曲少使的?”
“这……”柳钦微一怔愣,继而道:“你别管那么些了。事已至此,姑姑得替承恩主子早做打算才行。”
柳钦的闪烁其词倒是坚定了唤秋的猜测,只是她不明白,曲氏漏夜前来,又是送物,又是主动到皇上那里求情,她出这么个主意,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羞辱公主,她又想得到什么?
柳钦道:“姑姑莫要多心了。不过一个月,熬过去便好了。”
唤秋怕柳钦看出什么,遂转移话题道:“公公可知皇上因什么向主子发难?”
柳钦摇摇头,“当时殿中只有皇上并承恩两人。我进去的时候,皇上正勃然大怒,承恩裹着被子缩在角落,确不知发生何事。”
唤秋叹道:“有劳公公了。”她褪下腕上的瑠金镯子,塞给柳钦,“这个公公拿着,我知道不入公公的眼,公公留着赏人吧。”
柳钦忙推了回去。“我也没做什么。你不必这么客气。”
唤秋硬是不收,“公公不拿着,必是嫌弃了。”
柳钦闻言只好装入怀中,又向殿内探看,幽幽道:“姑姑伺候承恩主子罢。奴才也回朝阳殿候着了。”
唤秋双手交叠放在左胯骨处,微微一蹲,柔声道:“公公慢走。”
柳钦所言不虚,住在太医馆的太医们一听是为触怒皇帝的那位承恩医治,果然没一个人肯来。迎风又气又急,差点揪了他们的胡子同人打起来。小顺子心中有数,忙拉了迎风,悄声道:“姑娘先行回去照顾承恩,我知道有一个人必会去医治的。姑娘放心。”
迎风悲愤的甩开小顺子,“这里人人爬高赶低,谁会这样好心?!公公莫要诓我了!”
小顺子学到师傅柳钦的乖觉,便劝迎风道:“这个太医古怪着呢!姑娘信小顺子的,若小顺子请不来,以命偿命如何?”
迎风破涕为笑,“你的命值几个钱?赔给公主,公主还嫌脏呢!”
小顺子也笑道:“姑娘不生气便是好的。赶紧回去看看吧,也好和唤秋姑姑说一声,免得叫她担心。”
迎风深感小顺子心细,忙应声去了。待回到暖镶阁,一一说了在太医馆的遭遇。唤秋蹙眉,昆朝人情淡漠,可见一斑。
在焦灼等待太医的时候,千缕发起高热,人也跟着说胡话。唤秋和迎风、青溪轮流敷冰帕子,没多久,帕子便热乎乎的。
唤秋和青溪还算镇静。迎风怕的不行,她瞧着千缕微弱的胡言乱语,总觉得公主几乎快要死去。唤秋瞥她神情不对,便打发她去休息,另换了小宫女芯儿来看着。
床上虚弱的人,一直在做支离破碎的梦,梦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乱糟糟的,听得不甚分明。她心里着急,又很是不安,想抓个人问问看,却发现自己是一个人,站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不住的向前跑,想尽可能的找到一处亮光。心里这样想着,眼前真的出现一处光点,千缕情不自禁的朝那里走过去,慢慢的,光线越来越清晰,直到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唤秋……”她的声音沙哑的像破锣一样。
唤秋从迷蒙中惊醒,她见千缕睁开眼,激动的眼中蓄满泪水。“公主,公主您可醒过来了!!”
千缕瞧她人消瘦了,眼下青黑,甚是憔悴,黏涩发声:“我怎么了?”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宁硕欲和她亲近,却被她推开。
唤秋忙的招呼青溪倒水,一边搪塞的解释,“公主着了风寒昏倒,万幸烧退了。”
就着青溪的手,千缕猛喝了好几口,呛得不住咳嗽。唤秋拍着她的背,软语安慰:“公主莫急,还有许多。”
青溪见状,忙又倒了一杯。千缕喝下几杯水,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也不像之前那样恐怖狰狞。跟着的奴才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千缕昏迷了四天,他们几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迎风和陈启安前去后院小厨房请冯太医,这几日,一直是冯太医照看着千缕,寸步不离的亲自煮汤药,时不时查看她的近况。一听陈启安说人已转醒,便丢下手中的蒲扇交给小内监,径直往暖镶阁寝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