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醒向下俯瞰,飞船的高度正在缓缓下降,不过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完成落地过程。
伴随着陀罗一声尖叫,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没有心理准备的吴醒脚下不稳,差一点两个人一起从飞船上掉了下去。
惊吓过度的吴醒回过头,抬起右手便是一拳抡了出去,正好打在陀罗的脸上,面部都变得扭曲起来。他大声骂道:“罗叔,要死你自己去,我还没活够呢。”
陀罗用手揉着略显微红的脸颊开怀大笑着,随后表现出不舍的神情笑着说:“混小子,你的命都是我救得,要不你十年前就死了……再不玩玩,就玩不到了,你小子真是的,说走就要走。”
看着平时嘻嘻哈哈的陀罗少有的寂寥,吴醒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年前,这个人在教化院的地下室内救下了自己的性命……算是他吧,如果当时他的动作能在快点,或许今天自己不会走。但这是自己的命,和陀罗并无关系。
十年前,吴醒还叫做悟醒,是一名教化院中的小修僧,当年罗兰国城一夜覆灭,他的名字因为忌讳的原因由悟醒改成了普通一点的吴醒。
当年的那场灾祸中,吴醒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可说是命悬一线,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一魂,然而奇迹发生,一名叫做殷商的恶魔填补了他将死的灵魂,救下他一命,作为交换条件,吴醒需要在二十年内为殷商找回丢失的七魄,否则时间一到,殷商的灵魂就会代替吴醒的灵魂占据他的身体。
用二十年的寿命换一次活的更长时间的机会,看上去相当核算,诡异的是,自吴醒从病榻上苏醒的一刻起,殷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境里。
也就是说,殷商可能欺骗了他,或者由于某些原因无法与他沟通。在这样的前提下,没有任何关于七魄线索的吴醒,现在还剩下十年的寿命。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他一度曾想放弃,打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完剩下的日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里有家的温暖亲人般的呵护,死在这种地方了无遗憾。
没料想,就在几天前,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殷商似乎再次出现了!
没有如十年前突然般的现身,只是在吴醒的心里说了一句话,去灵隐村。虽然只有这一句,但足以让吴醒重拾信心奋勇向前。
他用生命赌下的承诺还没有兑现,人生还有很多的精彩有没来得及尝试,或许当时听到就是幻觉,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他想试试,既然之前用前十年的生命做了一次赌注,他决定用剩下十年的命去再赌一把!
一句话换一辈子!
人生本就是场赌博!
“就会瞎闹,陀罗,要怪就怪你自己,从小惯着他,就他敢和你动手。”简红依旧一身淡红的简单装束,干净利落。
她从船舱走到两人的面前,随她而来的是那件熟悉的紫色绣花的长袍,永远都显得这般风骚,不看装束,只需闻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大老远就能知道是九爷辉夜驾到了。
辉夜留着一头披肩的黑发,身着紫色为主,粉红桃花为辅点缀的外衣。他手扶一把折扇,扇页略大,大概是扇子的三倍,在接近一米九身高的映衬下,扇和人并不显得特别突兀,样貌称不上清秀,但绝对俊朗。大陆上人称九爷。
他是这艘飞船,这个家族的家长,第一话事人,十年前的清晨就是他带领整个家族,途径罗兰国的时候意外救下了吴醒。
站在他身旁挨了吴醒一拳的陀罗,中等身材,皮肤粗糙皱纹比较多,看上去有种饱经沧桑的感觉,可他的厉害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家族是第二话事人,地位仅次于九爷。
“大叔,不是说好不用出来的吗,这么一来让我怎么走啊。”吴醒挠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
辉夜微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留你,你会留下来吗?”
吴醒皱着眉头样子看上去像是在仔细的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会。”
“这不就得了,我们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要走的,别以为你的小聪明能逃过我的法眼,你轻轻的走了,把思念留给了我们,你想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却让我们心灵蒙上了黑纱。”
“说人话。”简红听不下去了。
“我们为什么要配合你,都要走的人了,不能让你舒服喽。”
辉夜正说着,就看平日里面冷如霜的简红湿了眼眶,一把将吴醒抱在了怀里。“这么多年,你从来么有离开过我们,这次家族要去万里外的黑狱要塞不能陪你,你自己留在这里行走万事要小心,切莫强出头。
其实你不确定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不如和我们一起,等这次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帮你,无论如何,想什么办法我都不会让你死的。”
简红的话语简朴真挚,哽咽的吴醒说不出话来,就这么任由简红将大把的泪水浇到了头上,他很想哭,可又不想哭,所以强收心神装出大无畏的模样,拍着简红的肩膀欢喜的说:“红妈,我还没取媳妇呢,我小时候你不是说要把你老家的女儿给我做媳妇吗,都这么多年了,就小时候见过一回,我都忘了长什么样子了,你也不接过来让我瞧瞧,是不是怕我命短让她跟你一样守寡啊。”
这话也就吴醒敢说,敢用拳头揍陀罗,敢叫辉夜为大叔,若他不是吴醒,敢提简红守寡的事,简红不会杀他,但会让他断子绝孙一辈子做不了男人。
若他不是吴醒,挨打的陀罗会把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亲爹都认不出来。
若他不是吴醒,却敢和辉夜没大没小的开玩笑,天生自恋狂的辉夜会把他和一帮男人关在牢笼内,直到他的性取向出现了问题才释他放出来。
可吴醒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少年,他能让天下四大家族之一的三大话事人心甘情愿的让他损、让他骂、为他哭,为他笑。
吴醒对此受之有愧却理所当然。那次重伤痊愈以后,因为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重创,他在随后的两年里每天的精神都恍恍惚惚的像着了魔,很多人都认为他疯了,可这艘飞船上没有一个人对他放弃过。
陀罗天天的陪他玩,给他当过马骑,简红的女儿一直被她寄养在乡下的老家中,所以,从吴醒第一天登上在这艘飞船上时,她隐藏了多年的母性完全得以释放,在众人用恐慌的目光不敢相信所见所现时,简红用一位母亲的角色整整照顾了吴醒这十年,用温暖的关怀帮助他度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时刻,帮他打开了心扉。
辉夜引以为豪的自恋程度已经达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平日里酷爱吟个诗作个画,念念叨叨都是些故作风雅的闲言碎语,抓住个人就能在对方不说话的情况下自言自语说上一天,还不会累的,正常人哪里受得了。
这不,正好,来了个不正常的,辉夜如遇知音,在吴醒的房间内一待就是一整天,说道兴致时还会直接住下以便夜话。于是这样的一幕出现了,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九爷辉夜,就像是一个跟屁虫,天天跟在一个小毛孩的屁股后面夸夸其谈,那画面,普通人想想都倒牙。
到最后,吴醒终于成功克服心魔成为了正常的人,辉夜神奇的将其归结自己开导有方。总之,这三个人,乃至这一飞船的人,都贱贱的把自己感情的无私的奉献给了吴醒,这艘巨大的飞船上有上百人,而烈焰鸟家族这样的飞船有五艘,集如此多的宠爱于一身,病好之后惯出点没大没小的小毛病就不难理解了。
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红妈,吴醒微笑的安慰她。“你们帮我找线索有七八年了,我身体里多出的灵魂不说话,只有鬼知道他说的七魄在什么鬼地方,殷商这个名字也查过,任何的历史文献中都没有记载,呵呵,有时候我真怀疑那是一场梦。”
“没准就是一场梦呢。”简红说道。
吴醒失落的挠挠头。“红妈,我知道不是,你也知道不是吗,当时尸人的手掌刺穿了我的腹部,之后竟自然痊愈了,这种奇迹,想不信都不行。”
“可是……”
“红,他都决定好了就放去吧,之前不都说好的吗。”辉夜喃喃的说。
“不行,我反悔了。”简红擦干了眼泪。“他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照顾,还从来没有一个人闯过世界,哪里知道世界的险恶,人心不惑,他还太稚嫩,一定会被欺骗,最关键,这些年来他的身体仅仅进入了开门初境,勉强可以筑体修气,像你这么大孩子很多都已经是开门半境或者全境,有甚者已入生门,八道门他才刚摸到门槛。”
简红顿了口气对吴醒说:“因为当年的事故,虽然身体痊愈,但你的气脉一直都有问题,不然以家族的水平你何至于此,这样在外面会受欺负的。”
陀罗用指尖骚着下巴子,眼睛在眼眶里提溜打转。想了想说:“红,你的心情大家都理解,这是吴醒自己的选择,剩下的十年寿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你把他拴在身边或许他这十年会平安无事风雨无忧,可是他会快乐吗,他想用自己的脚,自己的眼去游历这片大陆,你要给他机会,不然你和他都会后悔的。”
陀罗说的道理浅显易懂,简红怎么听不明白,她的目光注视着吴醒,想从他的眼睛肿寻找答案。
迎着目光吴醒的眼神明亮坚定,就像夜空中不服黑暗也要努力闪耀光辉的星星,简红垂下了眼帘,她认输了。
飞船落定,船底与地面的接触在气压的作用下掀起阵阵烟尘。周围的树叶从树上被吹掉随风飘扬,秋季,是分离的好时节。
“这两样东西给你。”
“什么?”吴醒从大叔手中接过一张信封前后翻面看了看,还有一个罗盘。
“罗盘加了印咒,上面的指针会一直指向飞船的方向,要是想回来了按着罗盘就能找到我们。”
“这个我一定收好。”吴醒低头沉声说道。
“至于另一封是推荐信。”辉夜说道。
“推荐信?”吴醒有些不解。
辉夜得意的微笑着,轻轻扇动手中折扇。“你要去灵隐村对吧,那你总该知道他们的院长是谁吧。”
吴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惊讶的问道:“佣兵天下,即墨?”
辉夜笑着点头。“如此聪明的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我和即墨有些交情,你体内的问题不能随便和人说,信中我没有和即墨提,你拿着我的推荐信去找他,先给你安排进学院学习,方便你暗中寻找线索,我还让他将你引荐给药王半颠仙,不管你在这能否有收获,接下来想走怎样的道路,最好先把身体的问题解决掉,如果可能跟着即墨好好学习一段时间会有很多的收货,当然了,灵隐村的情报系统对于你来说也会很有帮助的,怎么样,我安排的完美吧。”
吴醒身体不停的颤抖,强忍泪水在眼窝中没有流出,十年,十年前他来到这里,遇见了他们,一个个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可爱至极的烈焰鸟家族的人们,十年中他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在这里备受宠爱成长为人,十年后,为了改变命运,他选择暂时离开,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也许下个十年后他便不在这个世界,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眼。
若是人,怎能不留恋,留恋到最后却终究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路要走,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
他转过身。“我走了,你们多保重。”然后跳下了飞船。
三个人来到船头,望着吴醒渐渐远去的背影。
陀罗红着烟圈说:“这孩子脾气挺倔的,我觉得他要是能过了这关以后会有大前途。”
“什么前途不前途,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这孩子就是命苦,不行,黑狱的事情解决后我要马上回来找他。”简红说道。
陀罗叹了口气,心了感慨,黑狱这关并不好过啊。
辉夜摇着大扇子,忽然手腕一抖,扇子合拢,扬扇指天,大喝一声。“家人们,都出来吧,看看这小混蛋最后一眼!”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无数人头从船舱内涌上甲板,迫不及待的挤满了船头。
“吴醒,要加油哦。”
“吴醒,没事回来看看。”
“吴醒,要记得我们呦。”
“吴醒……”
此时背对着大家,吴醒终于可以毫不掩饰心底的感情,他没有哭出声音,脸部却皱成了老头,泪水沁湿了面容。
都说是暂时的离开,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在这片大陆上的举步维艰,暂时随时都可能成为永远。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然怕自己会舍不得走,泪水被风吹落好像在飞,然而,他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面对着船上的大家。
船上的人都停止了呼喊,大家默不作声,等待着这个从小看着成长的孩子最后的言语。
“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说完,吴醒头也不回的跑掉,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一定会在见面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