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直到第七天,才停了下来。缪氏算了算日子,再过半月,便是年关了。按陆家的规矩,这几天就近的各直系分支的主妇便该去宗家拜会老夫人,商讨过年的事宜了。
果然,下午的时候,宗家便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三天后过府一叙。然而,帖子末尾竟又嘱咐了句让陆震同去的话语。缪氏看毕,不由有些纳罕:好端端的让老爷一起去作甚?
三天后,陆震还是同缪氏一道去了宗家大院,顺带着影儿再一次前往那个令她命运发生转折的宅院。
路上,缪氏不放心,又是嘱咐影儿:“影儿,在宗家你切不可锋芒过盛,招来不必要的是非,知道么?”
影儿嘟起小嘴:“知道啦,知道啦,娘,您都说了三遍了,影儿早记在心里了!”
缪氏也笑了起来:“小丫头,记心里便好。”她掀起马车门上的布,往外看了看,说道:“前面就到了,准备下车吧。”
上一次出宗家的门,影儿是昏迷着的。这一次,真真切切地站在陆氏宗家的宅邸之前,影儿才知道什么叫气派。光门口的石狮子,就比自家的大上几圈,更不要说那雕梁画栋,大理石阶,样样精美至极,果然是“王商”才有的做派!
一家子正要进门,这时候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车上走下一个娇媚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那美妇人吊着嗓子唤道:“呀,这不是四弟和四弟妹么?”
陆震夫妇回身见是三哥陆离之妻闵氏,也都是见了礼。陆震寒暄道:“三嫂,怎么不见三哥?”
闵氏细长的手指朝门里指了指,说道:“这不,一大早被大哥叫了来,早在里面了。”
陆离是二支陆齐的长子,在诸分支的兄弟里,与陆秦关系最好,所以这些年来陆秦也颇为重用他,是几个分支兄弟里最风光的一个。妻凭夫贵,这些年闵氏在妯娌之中也开始扬眉吐气来。
陆震了然地点点头。
缪氏牵着影儿,跟在陆震的身侧:“三嫂一家远在西城,竟也这般准时回来,真是有心了!影儿,还不见过你三婶?”
影儿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闵氏是个容易奉承的人,影儿的举动倒是让她很受用,笑着朝她招招手,说道:“影儿,快过来让三婶看看!”
影儿老远就闻着闵氏满身的脂粉味,心里不愿过去,便装出一副怯怯的样子躲在缪氏身后,反正她在别人眼里是个傻子,也不打紧。
果然,缪氏摸着影儿的头,圆场道:“这孩子,见了你三婶也怕生怎的?”
闵氏见影儿那副茫然无措的眼眸,心想犯不着跟一个傻子较劲,也是极尽和善地笑着:“都是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计较的?对了,辰儿,还不给你四叔、四婶见礼?”
闵氏手上牵着的正是陆离的幼子,在影儿这一辈排行第八,名叫陆钊辰。这孩子脸上尽是倨傲的神情,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僵硬地行了一礼,一句话也没说。
闵氏扯扯嘴角,“都是我把这孩子给宠坏了,竟没了礼数。四弟、四弟妹,多多见谅。”
缪氏自然也不会去跟一个孩子计较:“三嫂哪里的话?咱们快进去吧!”
一行人便一团和气地进了大门,到中庭的时候,陆震便和缪氏一行分开,进了前厅去拜见族长陆秦。
而缪氏等人则到了陆秦之妻林老夫人所在的西厢房。陆乾之妻白氏本就住在这府里,故而早在屋里与老夫人闲聊,见缪氏一行人进来,站起来招呼着:“三弟妹,四弟妹,你们来了,老夫人正念叨着你们呢!”
缪氏和闵氏向白氏点点头,然后齐声向老夫人请安:“侄媳向婶娘请安了。”
“好,好,不必多礼。”老夫人朝两人摆摆手,然后向闵氏边上的陆钊辰招招手:“辰儿,过来大奶奶这边。”
陆钊辰见大奶奶召唤,收敛了倨傲的神色,乖乖走到老夫人身边,说道:“孙儿见过大奶奶。”
老夫人见了侄孙儿,深沉晦暗的眼中终于露出些许疼爱,对闵氏说道:“辰儿过了年也有十一岁了吧?将来必也是族里的年轻才俊,这祖传的武艺练得怎么样了?”
闵氏恭敬地说道:“婶娘放心,辰儿虽然顽劣,不过这武艺嘛倒是学得不赖,宗家派过去的教习师傅陆战对辰儿也赞赏有加呢!”
“哦,陆战的眼光,老身是信得过的。陆战是我们陆家最好的教习师傅,你大伯父派他来教辰儿,对辰儿的寄望自是不言而喻的了。”老夫人满意地说道。
闵氏闻言,心里欢喜,说道:“侄媳代辰儿谢过大伯父和婶娘的栽培。”
老夫人点头,目光扫过影儿,未经停留,顺势定在缪氏身上。见她微微估摸了一下,然后说道:“喻如,北方分支总管陆渐的事情,你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是的,族兄死于非命,侄媳也是甚为哀痛。”北方总管陆渐前些日子死于北方战乱,一时令陆家上下震惊。可是,婶娘为何特意跟她提起这件事呢?缪氏微微不解。
老夫人轻眯着眼,缓缓说道:“知道便好,如今家中可用之人不多。你夫陆震在同辈之中也算是翘楚,这些年任了些闲散的职务,也是委屈了他。故而宗家有意,派他前去接任。你提前也好有个准备!”
饶是缪氏再是镇定,听了老夫人的这番话也不免脸色煞白。如今,北方大乱,流民四起,而边疆的数十诸侯也趁火打劫,将上宛城以北搅成了一锅滚烫的热粥。这个时候前往北方,不是送死是什么?
缪氏急道:“婶娘,我们四支人丁单薄,影儿过了年也才八岁。婶娘也清楚,她生下来便是痴傻,我家老爷若是去了北疆,若有个万一,我们这孤儿寡母可怎生是好?还请婶娘来日为我们四支说几句话,让大伯父另寻贤良之才吧。”
老夫人还未曾发话,边上的白氏倒先出声了:“四弟妹,这话可有些欠妥了。凡我陆氏子孙为家族效力,那是本分!更何况,这北方总管可是个实差,对四弟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遇。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替他推辞?”
“我家老爷安生惯了,做不好这么重的差事的。”缪氏更急了。她忍不住暗自腹诽,若是你白氏觉得好,怎么不让大伯前去?
老夫人摇摇头:“哎,这事是家中‘四方元老会’定下来的。就算是我去说了,也未必行得通!”四方元老会由宗家及各支中声望极高的元老组成,是陆氏一族的最高权威。
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缪氏知道多求也没有什么用,只好不再做声。
老夫人继续说道:“好了,这个时候你大伯父他们也该谈妥了,你们到冶所找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