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来到北疆之后的一个很平常的清晨,初露的日光依旧是那样透着怡人的清凉。
熟睡的影儿被屋外一阵喧嚣声吵醒,她扯起嗓子娇憨地喊道:“小翠、小翠……”
然而,小翠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殷勤地跑进来。甚至,也没有人应声进来,之听得门外一阵金属交撞的嘈杂声。
天生的敏感,让影儿意识到了异样。她穿起衣服,打开门想看个究竟,却被屋外的那一幕震惊得失去了全部的直觉——
一群模样狰狞恐怖的人,脸上缠着散乱的绷带,眼中毫无生气,只是机械地攻击着陆府的家奴们。而在人群中央,一把锈蚀不堪的古剑,直直地插在一个女人的腹部。
当所有人看清被刺中的女人之后,都愣在了那里。这一刻,注定将会成为影儿心中永远的痛!
“娘亲!”影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娘亲的身边,真的不知道。当她跪在娘亲的身边,看着鲜血不住地从娘亲的腹部涌出来,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不复存在,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想要痛哭的,但是哭不出来。她的一切感官,似乎都已被冰封,只剩下清明的眼,映出缪氏那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只剩下混沌的耳,分明尽是缪氏急促的呼吸。
“影儿,你爹爹呢?”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她希望再看一眼她的夫君和孩子。
影儿茫然地抬头扫了一圈,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颓丧地对娘亲说:“娘亲,我没有看到爹爹……”
“是吗,看来是来不及了……影儿,以后你要替娘亲照顾爹爹……知道么?”
影儿狂乱地摇着头:“不要,影儿不要!”
缪氏猛地咳出一大口血,艰难地问道:“娘的话,影儿不愿在听了么?”
影儿终于点了点头。她死死地咬着嘴唇,血水渐渐在樱红的唇上凝聚成珠,然后滑落。
“我的孩子……”缪氏最后一句话,没有如愿说完。她已经去了。
“冯伯……冯伯……”影儿小声吟着这个名字,终于眼神清明了一点,大声叫道:“冯伯!冯伯!”
从方才影儿冲出房门开始,随即便有一个精瘦老者周旋在她的身侧,替她挡去所有的攻击。他听到影儿的叫唤,奋力砍退了眼前的那个敌手,跃到影儿身边,低声唤道:“小姐。”
影儿猛地扯住冯伯的衣襟:“冯伯,你快看看!看看我娘亲!”医术精湛的冯伯,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然而,冯伯的手搭上缪氏的脉搏,那张苍老而世故的脸上的表情,再一次告诉影儿那个无情的事实,那个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不!不!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么?是我给娘亲带来了厄运么?”影儿的眼中开始有些癫狂,让冯伯心疼不已。自他心甘情愿留在这个女孩身边,何尝见过这样近乎癫狂的一面!
冯伯一把将她护在怀里,一方面免受敌人的攻击,一方面也是防止她激动之下做出傻事。
陆震闻讯赶到府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陆府后院的那一场激战,也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四十一个家奴,其中二十三个身怀武艺,但是那时却只剩下了十一人,遍体鳞伤的十一人。
这十一人围在影儿身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着陆震唯一的血脉。而影儿的膝前,躺着陆震最爱的女人。
那一刻,陆震只觉得喉咙被什么紧紧掐住,再也无法呼吸。他发了狂似的,砍杀着那些丑陋的敌人。一个、两个、三个……然而,他的心却越来越空虚,每前进一步,心就塌陷一大块。
“老爷,敌人的首领逃走了!”
是的,来敌中为首的那个逃走了,或者确切地说是自己走了。正如他奈何不了陆震那样,陆震的武功同样也奈何不了他。
陆震想要追,但对方已经无影无踪了。
“喻如……”来到北疆两年里,遇到了无数的危险,但陆震从未曾像现在这样害怕,是的,他在害怕,害怕得发抖。明明阳光那样明媚,他却觉得从未像此刻这般寒冷。
“喻如……”陆震抱起妻子的尸体,早已冰凉一片,也让他最后的一丝希冀彻底泯灭。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陆震对上的是女儿那双没有丝毫泪水的眼,那眼中只有绝望的冰冷,她的绝望,还有他的。
陆震伸出手,想要把女儿揽入怀里,这样会让他稍稍安心一些。但是影儿拒绝了,她推开了爹爹的手,也推开护着她的冯伯,走到一具敌人的尸体面前,拿起刀,一刀一刀地砍着地上的死人,嘴里不停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影儿疯了!想必这便是看到这血肉横飞的一幕的诸人,共同的想法。陆震冲上去,死死地抱住影儿,眼中的泪落在影儿木然的脸上,激不起半点涟漪。
“影儿,不要这样。”除了这样一句苍白的话语,陆震再也说不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给了她渴望的幸福,又残忍的夺走?
“为什么?”为什么温婉善良、与世无争的娘亲,却要遭受被残杀的厄运?
“为什么?”为什么……
太多的为什么,让影儿头疼欲裂,昏迷在陆震的怀中。在她以为拥有的全世界之后,转眼间又被尽数剥夺。那是怎样血淋淋的痛?痛得坚强如她,也只能选择逃避。
影儿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长眠不起,就这样一直睡到死去为止。却又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也许记忆中的那些只是梦境也说不定呢?
终于,她还是在这样矛盾的心情里,醒了过来。床边只有一个人,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而是冯伯,一个和蔼却又武功高强的老爷爷。影儿记得,自己是一年前在门前的雪地里捡到他的呢!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影儿问道。
“三天。”
“三天?”这么久?影儿又问道,“我爹爹呢?”
“在你娘亲墓前。”
“墓前?我娘亲下葬了!”影儿激动地跳了起来,随即又颓废而无力地躺在床上,“就算能见最后一面又如何呢?”
影儿眼中的隐忍,绝非是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应该拥有的。这让冯伯暗暗心惊,一年多来,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力却始终没能看透这个女孩,真是奇事。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一定能挺过去的。”
“是吗?”影儿惨然一笑,从娘亲死去到现在,她没有落过一滴眼泪,真是一个心硬的孩子,“可能我没有冯伯你想的那么坚强呢。”
“你是我冯怯选择的‘明主’,我相信你。”冯伯依旧淡然。他见惯了生死,阅遍了世情,心境早已不同。
影儿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声音依旧平稳:“冯伯,带我去我爹爹那里吧。”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