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握着毛笔的手突然顿住,下意识地朝着窗外看去。今天的日头很好,看起来格外明媚,他的表情很平静,只是看着外头的神色有些若有所思。
随后,他放下笔,推开门走到外间来。画娘并没有在外面,画馆里也没有一个客人。小宁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一阵,他从里间的一个小柜子里取了包东西塞在口袋里,就这样出门了。
店门在他身后关上,伴着清脆的风铃声。
小宁看起来并不习惯一个人出门,遇到路口的时候总有些犹疑,总要分辨一会儿才能继续向前走。他拐了几个弯,走的路不算短也不算长,最后他停在一个小区的门口,又想了想,才走进去,默默地敲响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男子看到小宁,有些迟疑地问:“你是……”
小宁望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掏出兜里的纸包给他。
那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仍然不大明白。这时从里面走来一个女人,一面擦着湿润的头发,揽住他问道:“怎么啦?难道大年初一还有人来做推销啊?”
小宁看到那女人,悚然一惊,手里的纸包啪嗒掉在了地上。他再也不去管,盯着那女人看了几眼,突然转身便走。
女人在他身后捡起纸包,轻笑着说:“这是什么?这么小一包,值得年节下跑来,这可不像是新年礼物啊。”
男子神情莫测,从她手里接过纸包,慢慢地打开,里面只有一方灰褐色的墨锭,若有若无的熟悉香味儿从中飘散出来。
小宁回去的时候,画娘刚刚烧开了水,正在泡茶,听到他进来就唤了一声,小宁却恍如没听见似的,径直进了里间,对着那一幅白纸发怔。画娘倒了两杯茶,端过来递了一杯给他,浓郁的茶香弥散满室,与原本的墨香混在一起,使这间屋子格外有书画气,一旁乱七八糟堆着的各种杂物似乎也只是为这书画气增彩的。
她倚在门栏上,笑盈盈地瞧着小宁:“我不过回去拿以前孤山寺的和尚送的茶叶这么会儿功夫,你竟然真就出去了。让我想想,你这次送的可是那年我用从莒县带回来的泥土做成的石城墨?”
小宁静静地看着她,嘴唇微微抿得紧了。
“我记得那石城墨来得实在不容易,若非后来你亲手往里面加了些东西,那墨恐怕就毁了。后来我说既然是你做成的,又是你要用的,就由你保管着好了。谁想你收了墨,也没用它来画画,就那么收起来了。昨天我还在想,你那山川图画的有些奇怪,现下想想果然是因为你没用那墨的缘故吧。”
小宁微微撇开头,脸色有些苍白。
画娘浅浅地喝了小口茶,说道:“那是你的东西,我本不该说什么。不过,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没什么相关,你如今硬要在里面做些什么,恐怕对他们并不是好事。”
小宁神情有些怔忪,似乎还在想刚才那一幕。
画娘叹了口气:“那是他的因他的果,你帮不了他。”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悠然,仿佛穿过千年从迷雾中响起,“我尚且记得那一日,莒国战败……”
石头望着身旁的女人,她这张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他期待的眼泪,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女人。
他心中猛然一跳,随即自嘲地一笑,果然还是想起来了,睡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把自己睡糊涂了。
两千八百年前,莒国并不是一个大国,后来屡遭征伐,疆域更是日渐减小,一直小到,只有一座城池那么大。
齐庄公帅大军而来,那么多的兵,便是莒国城墙上的砖瓦也比不过。
这一战,惨烈而又顺理成章,没有任何事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只有那个女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既然要出征,从一开始就得做好死在战场上的准备,虽则有这个准备,但也总会有伤悲。
“喂,你既然这么厉害,不如帮我使莒国的城墙倒塌了吧。”绝美的女子,星夜赶路的脸上带着丝丝缕缕的倦意,衣衫上发鬓上布满了灰尘。她望着前面那一抹灰扑扑的棺木,没有一滴泪流下来。
石头猛地一怔,莒国啊……
他似乎又看到那个小国,城墙之外燃烧了一圈木炭,阻止齐人攻进去。但齐人的脚掌必然不是一般的脚掌,齐人坐下的战马也不是一般的战马。铁骑轻踏,炭灰纷然扬起,带着一闪而灭的火光,像极了莒国渺茫的政权。
大军归来,去的时候是那么多人,回来的时候当然不能再是那么多人。
杞夫人远路相迎,没看到自家的夫君。
“喂,你在想什么呢?到底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去帮我把他抢回来。”一个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石头从遥远的回忆里吵醒,清冷的冬季冷风从他脸颊上吹过去,将沉淀了数千年的灰尘一概吹走了。
他眨眨眼,看着面前的姜蕾,这张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这张脸跟那张脸可真是像啊。
一样的,不会哭。
没有人愿意在春节这样的日子里独自一个人呆在清冷的宿舍里,就算有个石头陪着,也不愿意。
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他们就只好在马路上慢慢地走,一面看着路边在冬日里虽然没有落叶但也显不出茁壮生机的树,两个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一个小区的门口。
姜蕾突然顿住脚,随后她猛然旋身,狠狠地推了把旁边的石头,怒目相待。
石头回头去看看,这个小区似乎就是他带她来的那个地方啊,难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他强按下心里的失落,笑着说:“很快就能了,等你今天晚上睡着了,我就去做这件事。明天一早你就能看到他站在你眼前。”
他说的有些心不在焉,姜蕾当然听得出来,“你保证?”
“这有什么好保证的,你只要等着就行了。”石头有些不耐烦起来。
姜蕾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沉默了起来,说到底这件事跟这块被当做纪念品送给她的石头没有关系呢。过了一会儿,她勉强说道:“说起来,你本来是个什么石头啊?画馆的老板娘说你是块城砖,我看着也像是什么建筑上的,可是你那上面的几点像眼泪的痕迹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