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傍晚让千万火光烧成了白昼,晚空上,无数箭矢“簌簌”地劲响,悠远的号角声,在四方飘荡。
城下,骑兵、兵车冲出了突厥步兵的防线,跟骁勇健悍的突厥骑兵开始交锋。
突厥人世代以放牧为生,男儿个个善骑射,彪悍健朗,能征善战,连女子都格外硬朗,不似中原、江南小女子,娇美如水,弱不禁风。且突厥战马品种优良,比之大周战马彪悍许多,单纯的骑兵交锋,大周很难占到便宜。
不过,大周强在装备精良的轻甲、重甲兵,以及极为重要的兵车,正因有这些存在,大周才能保证跟突厥骑兵的对阵中不落下风。
而今,突厥骑兵列开阵仗,要跟大周骑兵、兵车正面抗衡,也是不多见的。
兵车杀伤力足够强劲,可灵活不足,真正交战,胜负着实难料。
作为步兵,秦渊负责阻止突厥步兵攻城。他带领着一队十人,在唐休璟指挥下列开阵型,准备迎敌。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使他有些莫名的兴奋,之前种种不悦,皆被抛诸脑后,驰骋疆场,抛洒热血,才是他目前所最渴望。
“中营,正面冲锋,前营后营从两侧夹击。”三营已全部出战,唐休璟命令道。
呜呜……
号声、鼓声震天塞地,隶属于前营的秦渊,带领着属下九人,朝突厥阵营中冲杀过去。
虽然属下都是老兵油子,作战经验丰富,且身手不弱,但既然唐休璟将他们交予自己管制,就绝不能让任何一人出现差错。因此,他且冲且观察,将九人牢牢锁定在视线之内。
果然不愧是老兵,平时看上去个个油腔滑调,不正经,真正进了战场,就是不要命的杀器,九个人奔跑的速度很快就超过了秦渊,跟突厥兵交起手来。
距离秦渊不远的三名属下,对于战争与死亡显然是看得很淡,哪里敌军集中,就往哪里冲杀。不过,这三人武艺不错,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顷刻间,便有六七个突厥兵倒在了他们的刀下。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在烟火的熏灼下,呛人口鼻。秦渊不适应这种味道,被呛得不轻,而且在敌军的强冲之下,属下们瞬间便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秦渊紧握长枪,枪尖在冷风中发着尖锐的嘶鸣,三面五六个突厥兵围了上来,朝他砍了上去。
战争意味着流血、杀戮和死亡,这点儿秦渊再清楚不过,所以尽管初上战场,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战争节奏,心理上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杀!”秦渊高呼一声,两臂高举,抡开了长枪,枪尖似一条游弋的苍龙,速度极快,所到之处,见血封喉,那几名突厥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枪尖割开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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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杀声潮涌不绝,突厥兵骁勇有余,智谋不足,而大将军唐休璟极善用兵,谙熟排兵布阵之道,在他部署下,突厥军马上就陷入了阵型当中,无法找到突破口。潮水般浩浩荡荡的敌军,也被分割成了十几部分,在不断变换的阵型当中,陷入苦战。
而秦渊酣战正欢,脸上溅满了敌军的鲜血,血丝一直浸入到了灵魂当中,将他那颗充满战意的心彻底度化。这颗心蒙受了鲜血的洗礼,再也不那么稚嫩了。
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讲,战争或许是最好的瞬间成长的方式。见惯了流血与死亡,心灵就会变得无比坚韧,这比多年的经史教化、圣人培育,更加顶用。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厮杀,鲜血浸透了秦渊的战衣,他已数不清斩杀了多少敌兵头颅,无边的杀意笼罩了他的心智。
而突厥军在大周军队的顽强抵抗之下,莫说攻城,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靠近城根。
“不对,突厥军队好像没有立刻攻城的样子,照理说,乌质勒和娑葛兵强马壮,又引开了轻重甲兵和兵车,即便攻城不下,也总不至于连城墙都不能靠近半步吧?”秦渊心里纳闷,望着远处荡起滚滚烟尘的骑兵,不由得心生诧异。
城楼上,唐休璟居高临下,观察着战场的形势,一面运筹帷幄,在他的指挥下,突厥军队好几次强攻都被阻绝了下来。
一旁,副将突厥降将古力跺,琢磨着形势的转变,显得格外焦心。
天色渐暗,再过不到一个时辰,突厥攻城不下,就只能退军了,等候明天天亮再攻了。
“你好像心神很不定啊?放心吧,对付突厥,我有一套,这乌质勒年迈体弱了,还要投归默啜,袭我大周,难道就不怕我天威降临,荡平他突骑施部?”唐休璟安抚古力跺道。
古力跺紧蹙浓眉,不安地道:“大将军,突厥军队等到傍晚才攻城,一定有所图谋。他们大可以等到明日默啜主力大军到来,再行攻城,何至于快要晚上时急匆匆开战?”
唐休璟挥挥手,道:“肯定是乌质勒贪功近利,想着凭借两倍于我的兵力,就趁夜攻下我偌大一座凉州城,到时默啜主力一来,他便开城迎接,将这么一座上州献给默啜,是多大的功劳?默啜定会重用其突骑施部,也免得遭受灭族之祸。”
“也不尽然,倘使乌质勒真的害怕突骑施遭默啜灭族,恐怕会投归我大周,那时默啜便再竖强敌,默啜可汗不会这么笨的,或许真有图谋也不一定。”古力跺竭力反驳,这也让刚刚还胸有成竹的唐休璟,不禁也沉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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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尖闪寒,白光变成了血光。
秦渊宛如一头凶猛的狮虎,放入了羊群中一般,肆意地猎食,所经略处,便是一排排尸体倒地,死在他枪下的突厥兵,已有三四百之多。
激战正酣,只听得前方滚滚蹄声之外,从左右又有两片重重的马蹄声疾速靠拢。秦渊站在堆出五尺多高的尸身上远望过去,只见溟濛夜色之下,两团乌黑的影子,狂风似的朝正在交锋的两方骑兵而去。
“这又是哪一方的骑兵?莫非是乌质勒安排,埋伏在附近的骑兵么?不可能,或者是默啜的援军赶到了?按时间没这么快啊。”秦渊不由暗自嘀咕。
城楼上,唐休璟显然也看到了这股莫名的势力,差人前去查探。正在此时,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来报,说有五千吐蕃骑兵趁夜攻破了隘口,已经赶到了凉州城外。
“什么?五千吐蕃骑兵夜袭隘口?那从我军骑兵后方包围上去的骑兵,可是那伙吐蕃人?”唐休璟大惊失色,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错愕。
他与突厥、吐蕃经历了大小数十战,长年以来,几乎从未战败,对于突厥和吐蕃了解甚深,威名也远播番邦。跟乌质勒和默啜以及吐蕃钦陵赞普也有过交手,清楚对方的底细,以作战经验来看,这两方即便是联手,也不可能有如此绝佳的计策。
“糟糕,吐蕃联合突厥,杀了个措手不及,要对我凉州实行夹击,我军心已经受到影响,赶紧命大军撤回城内,休战,等候援军。”唐休璟下令道,一名兵曹赶忙下去传令。
在从天而降的五千吐蕃骑兵和突厥彪悍骑兵的前后夹击之下,大周骑兵颇为力不从心,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力量,哪怕在兵器战甲方面有优势,这时也起不到力挽狂澜的作用。
呜呜……
城楼上响起了退兵的号角,但跟敌军交缠在一起的大周军队,很显然已不能那么轻易撤退,不然军心溃散,不光在撤退之时死伤众多不说,日后也会极大地降低士气。
号声愈发沉重,听到了号角声的大周军队,开始全力撤退,而这时突厥军队则全力冲杀而来。之前从吐蕃骑兵中分离出来的一千骑兵,早就冲入了大周步兵阵营中,将阵型搅乱了,现在见大周军队全力退回城中,更加咄咄逼人,在后紧追不舍,切菜一般,将一个个大周士兵的头颅砍落在地。
“该死!用骑兵吸引我方骑兵和兵车,再用暗藏的吐蕃骑兵来冲杀我军步兵!”秦渊并不想马上撤回城中,看到飞马弛来的吐蕃骑兵不断地斩杀着落后的大周士兵,他气得热血翻涌,两眼中血光形成了一把无比尖锐的刀,锋芒耀耀,恨不得将这一千骑兵全部挑杀马下。
但战场形势陡然转变,对己方很是不利,如果再不撤退,恐怕要遭受更大的损失,再说了,凭他一人之力,能对付得了上千吐蕃骑兵么?因此,有再大的怨恨,也只能咽进肚里,强忍着怒火撤回城中。
城上士兵开始射箭阻挡吐蕃骑兵靠近,让己方军队安然回城了,大部分大周士兵都已陆续回城,仍有一两百人,正跟已经追上来的吐蕃骑兵做最后的厮杀。
秦渊撤到城门口,回头望去,但见不远处被吐蕃骑兵包围了的大周散落士兵中央,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正在跟两名骑兵酣战,无法脱身。
“张九?”秦渊大叫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那人正是自己的属下张九。
张九在之前的九人中,年纪最小,只有二十三岁,所以被称为老九。他长得十分高大,力大无穷,给秦渊留下的印象很深,虽然跟他相处还不到一天,却已对其相当熟悉,一眼便能看出,这身影就是张九。